馆里的一众人等都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瘦鹃拎着箱子潇潇洒洒的从后门溜了出去,只留了张字条,上头的繁体字写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叫人瞧着要发笑。
“太太,阿小:我同迟秉文业已离婚,如今我搬出去独立生活,随身只带了我从娘家带来的一些金器首饰,以及我这一段日子里新做的几件衣裳——我自己的物事全带走了,迟家的东西我一样未拿。还请太太同阿小保重,勿念。”
落款人,周瘦鹃。
这几日淋淋的落着雨,今日难得天晴,然而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雾白,各处是肃杀的一团冷气。
日子是完全凉了下来了,眼看着就要入冬。
街道两旁Yin翠的树,在微shi的秋意里,电线杆一样,没有一点胡思乱想。每一株树下团团围着一小摊微微褪了色的黄绿色的落叶,汪在一坑积水里,乍一看如同倒影。
将入夜了。瘦鹃看着墙上的钟点,掐着时间换了双高跟的皮鞋,然后掩上门,走到巷堂口,叫了辆黄包车。
没想到一天都将要过去了,竟又下起了小雨,她还忘了带一把伞出来。
黄包车蹬的卖力,也不过就一小会儿,已能远远地看见榆园路上的那一片辉煌气派的公馆了。
路过迟公馆门口的时候她特意把身子侧了侧,又扶了一把头顶上带着的小黑绒帽,帽檐上垂下暗绿色的面网,她的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就躲在这面纱的后面。
一片空明的天,天上细细的一钩淡金色的月牙。
黄包车停在陈公馆的门口,外头已经停了许多气派的轿车,乍一看过去,十分的壮观而有排场。
这是一座棕黑色的小洋房,四面配上许多扇泛了色的淡赭漆的百叶窗,洋房外头是一片棕绿的草皮,杂着淡淡的黄色,从铁质的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洋房的廊下,平铺着乌黑的砂砾,路边缺进去一块空地,想来,是为了他家里人停车方便。
这一座公馆,悄悄的立在濛濛地雨中,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极显著的外国的感觉。
陈伯恭立在二楼的阳台上,瘦鹃从黄包车里下来时,他便已经看见了她。
她姿态万千的穿过他们家前面的小花园,园子里有一排修建得齐齐整整的长青树,诚诚落落两个花床,种着纤丽的英国玫瑰,都是布置谨严,一丝不乱,就像陈伯恭这个人一般,身上满是作为律师的那一种谨慎小心,就像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容不得些许差错。
这是一种富丽堂皇而又戒律森严的皇家气派。
瘦鹃怀疑,这房子便是完全照着陈伯恭的意思来布置装饰的。
她走到廊上,一掀铃,便应声出来了一个佣人。那佣人秉持着陈家一贯的家风,谨慎的请她出示一下请帖,她却不知怎么的给忘了带,正踌躇着在门口问道:“陈伯恭先生可在家?他是认得我的。”陈伯恭却已经走了出来,笑着领她一同进去。
她一边跟着他朝里走,一边调侃道:“说真的,我真怕刚刚你们家的那个男佣,就那么样把我拦在门外了。”
陈伯恭微微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道:“哦?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么?”
“那是自然。你也说了,你们家今日来的都是各界政要名流,我可不能这样出了洋相,叫人家以为我是专程来混吃混喝的。或者么——更难堪些,叫人怀疑我是到处赶着赴宴的交际花,那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瘦鹃边说边笑。
两个人走到宴会厅里,她无疑是今晚全场的焦点。
她比所有女宾都要漂亮、摩登、迷人。她的脸上永远挂着一种从容的得体的微笑,甚或有几位男宾望着她出神,想方设法的要探听她的姓名。
因为从前的深居简出,大家都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刚踏入交际圈子。
“小鹃姐!”忽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女音,瘦鹃转回头,原来是在徐公馆里打牌遇到的小王太太——那个说要买ru罩的小王太太。
陈伯恭这时亦微微转过身子,朝瘦鹃道:“那么,你们朋友间先说说话,我先去招待客人了。”
瘦鹃便含蓄着点了点头,道:“陈先生您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陈伯恭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小王太太笑嘻嘻的凑到她跟前来,一脸艳羡的慨叹道:“小鹃姐今天也是这样的特出!”
其他几位相识的太太这时候也围拢了过来,几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小王太太摸了摸瘦鹃身上的豹皮大衣,“呵哟!好家伙!”
太太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小王太太,小王太太便指着瘦鹃身上的大衣,要她们看,又道:“前儿张家太太不也穿了件豹大衣?拽得二五八万,还说是她丈夫特地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要我说呀,也就是她不识货,才能叫她家那位给糊弄过去,不过就是哪家洋行里随意买的罢了。你们瞧这一件——最上等的货色,颜色黄澄澄的,油亮!”
瘦鹃身上的这一件豹大衣,还是她花了重金请人做的,她之前是没想到原来那个‘周瘦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