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犹疑,穆戎的迷魂术已然生效,他只觉视线一片模糊,再睁眼时已身处闹市之中。
国师对幻术有所听闻,心知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自己不去动作,凭外面两个鬼魂不可能突破护体寒气伤到他。他不知道穆戎想用什么动摇自己心神,但是不论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他在这个世间早已没有任何留念。
他的记性不好,只觉这里的街市有些眼熟,待看到那空中飘扬的弯月旗帜才想起,原来这是月朝的集市。月朝都被他覆灭几百年了,穆戎莫非以为他还会对这些前朝遗民心存愧疚?
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chao,他本想运起寒气将这些人在幻境中再杀一次,却在听见一句话时停了动作——“这不是天才乐殷吗?怎么连一脚都承受不住?”
那是一处小饭馆的门口,锦衣华服的年轻贵族正在踢打着一名少年,看打扮估计是饭馆内的杂役。月朝王城之中这等事早已是寻常,过路人纷纷低着头匆匆而去,馆内宾客也只顾着埋头吃饭,根本无人敢上前去管。那少年也是个有骨气的,任由贵族如何踹始终不肯求饶,反倒是死死瞪着他,似乎要将此人记在心底。
见他如此,贵族越发气恼,一脚就踹在少年丹田,“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想飞升?别做梦了,贱民!”
少年修为刚刚被废,丹田正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忍不住就蜷缩成了一团,见此情状,那贵族才露出几分快意神色,对着身边手下笑道:“你们看见没?就是这位天才在我叫他一声贱民时竟敢折了我的手,现在他怎么不横了啊?”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昔日在少年手中落下的面子,他冲着地上的人又是狠狠踹了过去,反复叫着,“贱民!贱民!贱民!”
他们对着少年围殴了许久,待到地上沾满血迹才肯离去。等到再看不见这些人影,饭馆老板方才颤悠悠地探了探少年鼻息,正犹豫要不要送去医馆,却见他艰难地爬起,缓了几口气,抬脸便对自己笑道:“老板,我没事,这些碗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这充满活力的声音一出现,国师便知道,这人就是乐殷。那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他是没有人心的,原以为自己对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动容,此刻却突然很想杀人,他想杀了那个贵族,杀尽天下所有欺负乐殷和见过乐殷被欺负的人。
然而,这只不过是回忆中的世界,那些人早就被他杀死了,可不论他杀了多少人,乐殷都是不知道的,幻境的乐殷如此,现实中的乐殷亦是如此。
幻境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老板见少年仍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能苦苦劝道:“乐殷,王城是权贵们玩乐的地方,你回去吧。”
回去?
听到这个词少年愣了愣,脑海中闪过故乡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和他在林前盖的一方小屋,那里虽然生活清苦却远比这王城要干净。然而只是片刻的怀念,他便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太守征的税那么多,乡亲们早就撑不住了,只有我出人头地他们才有希望活下去。我会治好筋脉的,我绝不会这么倒下。”
雪原边境的贫困小村庄历来只能依靠打猎为生,然而伴随贵族们对毛皮的需求越来越多,他们把林子里猎干净了也无法满足太守定下的任务,唯有每家凑出银两将村子里最有天赋的乐殷送进王城,希望他能够成为一方强者庇护故土。乐殷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三日成真武,一月入归元,成为了月朝建国以来最为惊艳才绝的少年。
然而,就在这希望即将到来的时刻,月朝太子一声令下,一切前途都被中断。修为被废,沦落市井,曾经的天才在这街道上任人欺凌,这些乐殷都忍下来了。他想着乡亲们还在等着自己,想着为了供他进王城读书村长甚至卖掉了祖传的宅子,他身上背负着故乡三十户人家的未来,不论多么辛苦都不可以倒下。
可是即便如此忍耐,他终究熬不过人心的恶毒,就在一个雪夜,月朝太子再次来到他的面前,彻底断绝了他的一切希望。那晚,头戴金冠的太子一脚踢翻他唯一可以用来果腹的稀粥,眼神中满是怨毒,“贱民,就凭你还想翻身?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从此王城谁收留他便是同本太子作对!”
乐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一直都在努力地修行,努力地生活,明明他想要的只是在边境苦寒的小村落好好活下去而已,为什么会这么困难呢?只因为他出身不够高贵,所以他拥有这样的天资便是犯罪吗?他在林子里遇难的时候尚且还有狍子会凑过来给他取暖,怎么这么大的王城,竟会冷成这个样子呢?
那一晚大雪覆盖了整个王城,这里陌生的街道终于同故乡的雪路有了几分相似,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指望了,太子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所以他拖着断腿一路爬出了王城,那里有一片月见林,里面的树像极了他小屋前的那一棵。如果要死,他希望自己能葬在故乡。
“村长爷爷,对不起,我好痛啊,我忍不下去了……”
雪地中月见林,乐殷有生以来第一次哭了。他在书院中看过血咒的记载,知道人死时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