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巍巍的樹景不過是夜裡的一隅,在暮色下靜謐的像了無生氣的異星。現在,唯一伴著薔薇微微憨聲的是另一種低沉而深刻的樹的幽鳴,一種像從破敗水牛角用力吹響但聲音來不及遠播就已消散的哀鳴。但這詭譎空地的眾靈並沒有因為這絕望似的嘯聲,就因此而悲哀慘淡,不過也沒有像結理多年的老夫妻那般自在自適,反而呈現一種夾在牆角求不得生死的掙扎,一種永恆的忐忑,忐忑在不可掉頭的決定以及其餘波之後。
「薔薇...。」一個女性的呼喚聲傳來,細微的像是風中的一縷微埃,那樣地不引人注目卻又揮別不掉。
「薔薇...。」那聲音又輕輕再試了一次,薔薇忽然覺得耳朵發癢,便翻身並小聲地「哼」了出來。
然後一隻柔白的手不知從哪伸攬了過來,妖魅似地自後方環抱住了薔薇赤裸晶瑩的脖子,「啊!」薔薇頓時睡意消散,驚覺地感觸到那鬼怪的白手正開始緩緩沿著自己的鎖骨撫摸,慌亂中薔薇又踢又扯,但那手似乎更像是煙霧,短暫揮發後又會慢慢聚攏回來,薔薇仰躺著跌跌撞撞的在結露的草地上倒退,一邊對著只有手的幻影大喊:「別過來阿! 妳這個噁心的怪物!」語落便感到背部重重撞上了那棵稍早侵犯自己的覆蓋著大小瘤形疤痕的橡樹,疼痛中,薔薇瞇眼看著那白手臂迅速地迫近。
果酸味又傳了過來,縈縈繞著薔薇讓她似乎感覺漂浮了起來,頭暈而無助的任由那手將自己拎起,悠悠的雙腳現在已感受不到自己的體重,只覺得森林的空氣在夜色深沉下變得更加冰涼了。
那手發出柔和而熟悉的聲音道:「還想活命嗎?姐姐?」
「小杏?」薔薇稍微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辦法當下回過神來,但仍然再嘗試的確認一次:「是你嗎?小杏?」
「噓...,姐姐,妳先別說話,守夜人就要來了。」那手以相當穩定的力道,自空中帶著薔薇,開始往索多瑪森林北方前進,薔薇壓抑不住內心的疑惑以及方才才又重新點燃的對小杏的關心,又開口道:「守夜人是? 小杏妳放我下來,妳怎麼變成這樣?誰把妳傷害了?」
這時有著小杏的聲音的手果然停泊了下來,並謹慎地把薔薇藏匿在一棵巨大的鐵衫盆狀樹瘤內,兩人於是便暫時有了一個可以放心交談的地方。薔薇觸了觸身下光滑凹凸的樹盆子,正好奇的試圖在黑暗中揣測那些瘤狀物的來歷,那手便又湊過來阻止了薔薇。
「他們是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北部一間有名紅館的男雛ji們,還有麥第奇一家遠房的幾位離奇失蹤的富商兒女們....。」
薔薇聞言立刻縮回了手,這時果然聽到了幾個低聲的喘息和打,呼的聲音。薔薇在黑暗中頓首並悄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杏妳的身體呢?他們這些人和樹是哪裡來的?」
「索多瑪...,一切都從那個古城索多瑪開始的...。」小杏的聲音幽幽地道,似乎蘊含著比看淡紅塵更瀟灑的一種憂鬱。
隨著小杏語落,一個巧然的佝僂著軀體的老朽,搖曳著手上提著的發著紅光的上古燈籠,搖頭晃腦的經過薔薇她們藏匿的樹下。
薔薇下意識屏住氣息,盡量冷靜的看著這個怪異的人,用那種跟本不是人的姿態,行走向比自己剛才睡覺陰沉的多的森林那邊,然後漸漸消失在陰鬱的密林深處。
鬆了口氣,看向只有手的小杏道:「趕緊離開這個詭異又勾魂的地方吧?小杏,我真的對不起妳阿...」
那手嘆了口氣打斷薔薇道:「別說了,姐姐,我們先過眼前這關吧。」說罷,兩人用奇怪的姿式互相攙扶彼此,也因為這個重新建立回來的信賴,和一人一手的古怪感覺,彼此會心笑了出來。
隨著在空中緩緩望宅邸那個方向而去的同時,小杏開口道:「姐姐妳知道什麼人會來這裡嗎?」薔薇對著小杏的手,慢慢搖了搖頭,似乎心裡已經明白這個話題會往什麼方向發展。
於是任由小杏接著說道:「是寂寞至寂的人阿! 就像妳跟我一樣。」
薔薇並沒有搭話,眼睛有點疲憊的看著下方的森林,長長的睫毛遮掩住內心深處對人世或者自己的感慨,不過憂傷卻不聽話的從眼瞼那裡溢洩出來,好比盛夏裡孤單的冰塊,其刻意隱藏的自我,最後總是會被迫攤灑在大環境中,赤裸裸的接受審視,然後融去,消散。「也許當個平凡的婦人也沒有不好吧?」薔薇暗暗地想著。
小杏那頭並沒有因為感受到薔薇的黯然而停止自己發起的話題,接著又以猜不出感情的口吻說道:「我知道妳跟夏宇的事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都因為各自的理由而來到這裡接受懲罰,但我原諒妳...,姐姐,而原諒與犧牲是唯一的救贖。」那聲音忽然哽咽住了,似乎是想把接著要衝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吞咽回去般,讓小杏與薔薇間頓然多了一個天地般的距離。
「小杏...。」薔薇忽然被突如其來的自責催的掉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