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让她吃完饭再走,她连连摆手。
父亲说这就是凤举的手艺,「你回去吃的也一样」。
小舅妈这才红着脸坐了下来。
就小舅妈吃饭的当口,张凤棠来了。
她买了点水果。
「也不知道你们吃饭没,」
到帘子那头看过奶奶后,她一面脱大衣一面说:「幸亏没给你们带。」
「带啥带,这卤面多的是,专门给你捎了份。」
父亲笑得呵呵呵的。
「不早说,那我再吃点?」
张凤棠小心翼翼地把绿色貂皮大衣(可能是的)撑到衣架上:「凤兰走了吧?」
「应该一早就走了。」
我以为张凤棠会说点什么,结果她直奔卫生间。
再出来时,她边擦手边说:「这雪下得邪乎,一劲儿一劲儿的。」
如她所言,确实如此,地上汤汤水水,空中飞絮乱舞。
从凝着水汽的窗户望出去,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白内障。
小舅妈走后,父亲让我回家睡去,他说他在这儿看一会儿,顺便等主治医生来了问点事儿。
于是我就回去。
老实说,病房里的气味过于考验一个人的意志。
打的到家,倒头便睡,醒来已近八点——是被父亲叫醒的。
他说:「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睡。」
父亲带了俩凉菜,弄了个狗肉火锅。
客厅里肉香四溢。
他搓搓手说:「喝点?」
恐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好「喝点」。
问哪儿来的狗肉,父亲笑笑说:「问你小舅去,这肉是炖好了我才带回来的。」
抿了两口老白干,我才真的从昏睡中挣脱开来。
灯光下,父亲的胡茬子和褶子清晰了许多,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他说奶奶换了人工关节其实三五天就能下地,关键是那个骨裂,起码得多躺十天半月。
他说这个张医生可以的,年龄不大,医术一流,不愧是师出名门。
他说他先去的医院,「给你奶奶送了锅泥鳅蛋花汤」,「你小舅发明的」。
然后他就没话说了。
他搓搓手,打了个酒嗝。
然而我也没话说。
埋头掇了两块狗肉后,我只好吸吸鼻子,给自己摸了根烟。
敬父亲一根,他惊呼:「爸早戒烟了,你不知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起码戒烟并没有使他更胖。
吃完饭不到九点,父亲说他去医院值班,我说我这睡一天了,还是我去吧。
他起初不愿意,但终究是拗不过我,最后翻箱倒柜找了两套保暖内衣出来。
「老早你妈就给你买了,洗过了,一直搁家。」
他说。
此刻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父亲骑摩托车送我(这当然是妥协的结果),一路小心翼翼。
到医院时大致九点半,陆宏峰竟然也在。
仨俩月没见,这小屄蛋子儿蹿高了一截,像是硬拔上来似的,头大脖子细,说不出的怪异。
还是爱脸红——动不动就脸红,彷佛永远有瓶红墨水等着泼洒。
父亲说送陆宏峰回去,他偏不,说啥都要留下来值班。
大概真怕把他送回去,张凤棠接个开水,他也要跟着去。
陪奶奶说了两句话,父亲就走了。
我们半拉着帘子,围着矮几磕了好半天瓜子。
当然,病号只有眼馋的份,虽然她老早两年就已经丧失了嗑瓜子的能力。
张凤棠跟我说这个主治医生张XX怎么怎么牛,「一般人想挂他的号那是难于上青天」,「还是你妈面子大」。
「还有这暖气房,眼下普通病房都难找,还暖气房,单人间,啊,厨房,卫生间,这可都是老干部待遇。」
「听说更好的病房也有,啥VIP房,我这妹妹还不要,不过确实,咱也用不着。」
对她这些话我真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觉着酒精在暖气烘烤下到处乱爬,让我浑身发痒。
果然,她又谈到了陆敏,说这张医生和敏敏初中同学,问我去过表姐那儿没,我说没。
问我见过那个军校生的没,我也说没。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我很想告诉她那不是军校,「我姐姐请我吃过饭。」
但我告诉她。
「那敢情好,你们姐弟啊,在外面要多多来往,多多扶持!」
她这就要唱起来。
话到此处,陆宏峰早已滚到陪护床上呼呼大睡。
奶奶更不用说,她的呼噜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如此美妙。
张凤棠说下午张医生过来复查,一折腾就是半天,「你奶奶是真困了」。
「你也睡吧,」
她拍拍我:「姨一个人看着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