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站在外边儿,听得里面的哀声。
他看着屋外的桃花,灿烂柔美,在澄澈的青天下显现出蓬勃的生机,他本不是惜花爱花的人,但此刻粗糙的手指扶着腰侧的剑,看了那桃花,却不由得发呆起来。
恍惚间时间回到多年前的午后,孙策大笑着从门外走入,拍着另一人的肩膀,而他甚至可以回忆起兄长当时嘴角翘起的弧度。
他正练习射箭,光着膀子,一身汗水,孙策看到他,更是开心,对身旁那位青衣白裳的人道:“公瑾,你看看,这便是我的弟弟。”
这便是孙权第一次见周瑜。
旁的再记不清楚,只记得周瑜抬眼看他,眸子里带着善意,微笑着说:“既然如此,便也是我的弟弟了。”
于是连呼吸都变得缓慢,那时他还很年幼,不过一个小萝卜头,只到周瑜的胸口,懵懵懂懂,不识情爱。
但在那一呼吸之间,天地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云卷云舒也为此停止。
“你就是周瑜。”
孙权呆头呆脑地开口。
而孙策抬手,不客气的揉他的头,笑骂,“好小子!”
这一揉,时光流逝,光Yin荏苒,转眼间,孙权已经七尺多高,他仍然站在庭院中,但孙策再没有推门而入了。
孙策不大好了。
这件事孙策本人知道的最清楚。
孙权低下头,不再看花,一撩帘子,也跟着进去。
房内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孙策正在交待后事。
“你们记得好好辅佐仲谋……凭借三江险固,我们足以安然……只需坐山观虎斗……”说着,又看向孙权,“领兵作战你不如我,但举贤任能,我却不如你了,你要好好守住,守住江东,知道了吗?”
孙权默默点头。
坐在孙策床旁的青衣影子也沉默着,那是周瑜。
他一张脸惨白,不住垂泪,手紧紧握住孙策的手掌,眼下尽是青黑。
交待了许久,日斜西山,孙策把人都赶了出去。
“都走,在这里面杵着干什么!接下来,有的你们忙的!”
孙权也跟着人流向外退,他倒退到门口,将门拉好,门缝合上的一瞬间,他看到孙策抬手,用拇指擦了一下周瑜的眼角,接着,抬手捂住了自己那半张溃烂流血的脸。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孙权便再不能窥探分毫了。
门内的孙策叹息着,“本不想教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说什么傻话。”
周瑜去牵他的手,“让我再看看你。”
但如何也牵不动孙策的手,周瑜便停下,只是握着孙策的手腕,哀声叹息,“伯符……”
到了夜里,孙策便走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面容又溃烂一半,临走时也用手掩住半边脸,僵扑之后就硬了,根本搬不动,竟然是死也不要露出来。
唯有如墨般浓重的眉头还是以往的样子。
府内哭成一片。
周瑜沉默地立着,看着这些人开始钉棺。
他忽然开口,“停下,等一等……”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自己又停住,突然又说:“继续吧。”
这一次他的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孙策不愿叫他看见。
于是他便不看了。
待到魂不守舍地走回去,坐在床上,竟然痴痴呆呆,不知脱衣就寝,侍女迟疑着上来,被他魂不守舍地摆手叫退。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恍然间走入了一个孙权,高鼻深目,眉如浓墨,一双眼明亮的像是漆黑的珍珠。
但待到这人进了屋,又把门在身后别上,周瑜便晃过神来。
他苦笑一声。
“仲谋,是你……你如今也这般大了,此后江东,便要靠你了。”
孙权沉默的听他说,手上替他脱下披在肩上的大氅。
“你也已经成年,日后若是有难处,我自然也会如同待伯符一样帮你,你失了兄长,必定也不好受,又骤然接手江东……但我想,你也能做的很好,伯符当年,也是少年英姿,之前你随同伯符讨伐刘勋,也是做的不错……伯符常常和我夸奖你,你待人接物,总是比他周到,事务决策,也是做的极好……”
他这么一段话,不由自主,念了四次伯符,句句离不开那人。
孙权抬手捂住周瑜的嘴,这个动作有些太过亲密,但他的表情冷静,甚至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仁慈。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把周瑜按倒在床铺中。
然后熄了灯,坐在周瑜床边。
“我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