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蕞尔小国的内部矛盾。整一个朝鲜加起来,顶多也就相当于大明一个行省,万历皇帝日理万机尚且不及,只要朝鲜一日还是听话温顺的藩属国,大明就一日以礼相待。
大明是这样想的,朝鲜更是这样想的,如果大明愿意,对于一个事事效仿明朝,甚至连官制科举乃至年号都照搬过去的藩属国,朝鲜恨不得将每年一次的进表使节团改为每年两回觐见。
尤其是在打败了日本之后,连李璁这样的少年人都听说了,如今大明国力,怕是比成祖时还要强盛。
作为朝鲜中宗李怿的后代,李璁是实打实的两班子弟,也就是朝鲜贵族。自小在汉城长大的他,听惯了父亲口中对强盛大明的向往,心里却是有些不服气的。
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朝鲜所有礼仪制度都是照搬明国的,那么明国充其量也就是大一号的朝鲜,仅此而已。
所以他才千方百计混入这次准备去北京城觐见进贡的使节团里,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大明帝国,究竟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富强繁华,还是被夸大和美化了。
置身广袤天地,望着不远处袅袅上升的炊烟,李璁嘴上再不承认,心里依旧是雀跃的。
大明就在眼前了吗?
不同于李璁的雀跃,金崇焕却是有些惊异的。
因为几年前,他也曾经作为使节团的一员来过大明,但他分明记得,与朝鲜相隔的大明,此地本应该是海西女真部的建州卫,素来地广人稀,旷野荒凉,走了大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的景象。
然而此时放眼望去,便有数个村庄,虽然也还谈不上繁华,但比之从前,俨然热闹了不少。
待一行人过了边界,拉住一个村民询问,方知此处的确是建州卫,离辽东都司已经不远了。
辽东都司在辽阳城内,也就意味着那里有官驿厢房。
大家在冰天雪地里行进了许久,又累又饿,都盼望着有口热汤喝,有个暖和的被窝睡觉,金崇焕请示正使之后,一声令下,继续赶路,所有人也都毫无怨言,想想能够停下来好好休息的辽东都司,整个人仿佛也都跟着热乎起来了。
李璁在马车里坐得久了,屁股颠得受不住,可他之前正是因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才会被金崇焕扔进马车的,就算屁股在疼,他也不敢再去麻烦金崇焕了。
朝鲜虽然照搬大明制度,但实际上对上下尊卑的要求比大明还要严格,李璁纵然是两班子弟,在金崇焕这个使节团副使面前,也是丝毫不敢放肆的。
紧赶慢赶,夜幕降临时,一行人终于到了辽阳府。
比起先前看见的那些村落,辽阳府城明显要热闹多了,往来各处,灯火辉煌,有汉人,也有女真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朝鲜商人,但此时李璁的屁股已经快被颠得失去知觉了,连带表情也是麻木的,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不过他们却在官驿外面被拦下来了。
李璁等了半天没见马车动一下,忍不住探头出去,却见随行官员正在与卫所的大明官兵交涉,听不太分明,但从大明官兵的表情上看,对方明显是有些不耐烦的。
交涉半天好像未果,随行官员不得不折返回来,找正使出面。
使节团人员众多,除了金崇焕这样的朝鲜官员,李璁这样跟着出来见世面的贵族子弟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商团,这些商团算是官商,与朝廷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番跟着使节团,自然也是为了方便和大明做生意。
这些人富有归富有,地位却很低贱,李璁这一路都不屑和他们打交道,此时看见一个跟着随行官员跑前跑后的商团伙计,一个没忍住,伸手将对方拦了下来。
“那些官兵说什么?”他问。
伙计道:“回这位少爷的话,他们说此处已经入住了身份尊贵的客人,不方便让我们进去留宿。”
李璁一愣,随即一股怒气陡然升了起来。
这里荒郊野外,哪里会有什么尊贵客人,分明是瞧不起他们,故意刁难!
他们怎么说也是堂堂朝鲜使节团,代表的是朝鲜王的脸面,这些人竟敢如此无礼!
李璁只觉得自己瞬间对大明的印象恶劣到了极致,什么天、朝上国,不过也是一帮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
不光他有此想法,使节团里的其他人,在得知大明官兵的回答之后,也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但在上官没有拍板之前,他们不敢贸然上前理论,以免造成误会,给自己国家带来麻烦。
“贵客入住?你可知是什么贵客,是何来历?”金崇焕皱起眉头。
与李璁他们不同,作为一名出使过大明不少回的朝鲜官员,他的政治敏锐度要比同行的大部分人高很多,大明官兵虽然普遍瞧不起朝鲜人,可面对即将要觐见大明帝国权力中枢的使节团,他们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无礼,这些人连官驿都不让进,只怕不是为了刁难,而是另有原因。
“那些官兵不肯说,”方才负责交涉的官员语带不满,“金大人,咱们可怎么办,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