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几句弟子,让老夫说上两句话又能如何?”
“先生等回家再教训也不晚。”段九微微笑道。
“你不让我说,我回家就悬梁自尽。”戴圣言缓了口气,道,“谢惊澜,我悬梁自尽,你这契约签了又有何用?”
沈玦咬牙,“先生!”
段九无奈,道:“只要先生不寻短见,那便说吧。”
戴圣言望向沈玦,温声道:“惊澜,你这孩子,心志怎的如此不坚。当初我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他的声气依旧是一贯的和蔼温柔,却只凭这一句话,便让沈玦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屈服便是屈服了,就算是他日再争,也抹不去他出卖朝廷,出卖大岐的事实。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戴先生去死?沈玦握紧拳头,道:“先生,对不住。日后惊澜自当负荆请罪。”
戴圣言还要开口,段九叹道:“先生,莫再说劝导之语了,你这是让段某人难办啊!”
戴圣言笑道:“好,好,老夫不说。那老夫便说说老夫与伽蓝的渊源吧。”
段九微微惊异,“哦?先生与伽蓝还有渊源?”
“是啊。”戴圣言对着段九说话,却看向夏侯潋,“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伽蓝叛逆夏侯潋的名字是老夫起的。敢问夏侯潋的母亲可是宣和年间的迦楼罗?”
段九点头,“不错,他的母亲是第二十八代迦楼罗,夏侯霈。”
“那就不错了,”戴圣言道,“当年我外放江州,恰巧碰见迦楼罗行刺江州王。我自不量力,剑挑迦楼罗。迦楼罗一招败我,说若我为其子取名,便不伤我性命,随我如何画像通缉。我见其刀名为横波,便想起一首诗来:势横绿野苍茫外,影落横波潋滟间。”
夏侯潋呆了呆,这首诗是他为数不多会背的诗之一,因为他娘跟他说他的名字就是从里面取的。他还觉得他娘看起来只会舞刀弄枪,原来肚子里特有墨水,一时间对他娘刮目相看,想不到是戴先生给他取的。
戴圣言接着道:“小潋这孩子,我也见过的。惊澜还在谢家的时候,小潋随他一同拜我为师。这孩子质性纯真,率性大胆,颇有侠士之风。可惜造化弄人,多年后,我听闻伽蓝无名鬼轶事,杀人如麻,血债累累,万没有想到,这个刺客就是当年的小潋啊。”
夏侯潋一愣,微微低下头。戴先生心思剔透,光凭方才段九的三言两语,便猜到他的身份了,还明白要替他瞒着。他握了握拳,没有吭声。
沈玦蹙起眉,没闹明白戴先生为何在这时候说这些。
段九摇头叹道:“想不到先生还见过夏侯潋,不过,他早已叛逃伽蓝,不知所踪。伽蓝追查许久,都未有所得。”
“当年我授课传书,小潋顽皮,常溜课偷玩,我未尝严以训诫,他铸下如此大错,我也要担责啊。”戴圣言轻轻一叹,“段先生,你可知‘势横绿野苍茫外,影落横波潋滟间’下一句是何?”
段九答道:“不知道。”
“‘迢第寒山无根处,风霜载途见禅关’,”戴圣言眉目低垂,目光温和如水,“芸芸众生,何人不苦?我戴圣言,幼年丧父,穷冬烈风,行数里求学,中年丧妻,仕途不顺,外放江州,晚年丧子,茕茕孑立,孤对寒灯。可是我有我的禅,虽苦厄满途,亦顶天立地,回首不悔。惊澜,”他顿了顿,仿佛喊了声“小潋”,“你们的禅,在哪里?”
这个问题太大太重,沈玦和夏侯潋都回答不出来,喉咙好像被箍上了一道生锈的铁环,说不出话。戴圣言望着两个青年,道:“为师从不惧生为冷蝉,长埋地下,而惧终身行于暗夜,不见天日。若此生得见天光,死,又能如何?”
段九冷冷一蹙眉,道:“先生说得够多了。厂公,你可考虑好了?”
“不多不多,”戴圣言温吞地笑了笑,“还剩最后一件事没说。当年自从败给迦楼罗,我很注意锻炼身体,还学了一些奇yIn巧技。比如说……”他把手从背后伸出来,“自解绳结。”
段九蓦然一惊,沈玦和夏侯潋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想要跑过去。
段九高喝一声:“乾达婆!”
戴圣言无言地笑了笑,垂老的眸子里盛满了清光,是沈玦和夏侯潋从未见过的清澈。他猛地一转身,双手死死攥住乾达婆拉着牵机丝的手,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垂暮的老人有这样惊人的速度,在乾达婆反应过来之前,老人用力往后一仰,锋利的牵机丝没入老人脖颈的皮rou,从另一侧穿出,老人的头颅随之脱离,从那具枯槁的身躯上滚落下来。鲜血呼啦啦地飞溅出去,淋了乾达婆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变慢了,沈玦眼睁睁地看着戴先生的头颅落入空中,滚在地上,发冠掉在地上,白苍苍的发丝散开,在月光下出奇的亮。
那一刻世界好像失去了声音,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感觉到无比深邃的悲意在他胸中翻涌,像滔天的chao水,几乎要把他淹没。可他竟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颗渐渐冰冷下去的头颅,月光覆在上面,犹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