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没说话。
朱夏笑起来,“我猜对了。是啊,他那样的人儿,谁不爱呢?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天街上走,浩浩荡荡一群人,只他最显眼,鸦青色的团领也遮不住他的光彩,像从天边儿走下来的。要我说呀,紫禁城那些自诩天仙妃子的后妃,全都比不过他。”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呀!偌大的宫里,只他待她最好。她家里人只当她是摇钱树,寄来信十有八九是要银子。主子们只当她是奴婢,便是太后娘娘,于她而言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分毫不能僭越。只有他,他和她一样,他们都是深深宫禁里的两个孤单的人儿。她以为他们可以互相温暖,可谁能料到,原来她从来不曾走进他的心。
她含着泪望着夏侯潋,“瞧,你是个男人,可你也爱他。”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夏侯潋问她。
朱夏侧着头笑道:“大约是欢喜的感觉吧。总觉得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都是为了遇见他。遇见他,苦不苦了,伤不痛了,这辈子都欢喜了。”
这一次夏侯潋沉默了很久。他一直分不清亲人和爱人的区别,司徒谨说喜欢是温暖,朱夏说是欢喜,可是和亲人相守难道就没有这些感觉么?沈玦于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想这份欢喜他也尝到了的,可他不一样,他觉得他不止吃了一辈子的苦,他一定吃了很多辈子的苦,才能遇见沈玦这样好的人儿。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他的心在腔子里一下一下地跳动,那里藏了一个哀霜般的少年的影子,是他密不可说的珍宝。
他忽然明白了,沈玦于他是亲人也是爱人。他爱他,所以他想和他成为亲人,这一辈子永不分离。那一瞬间,他忽然尝到了爱的滋味,那是他二十四年来头一回,心口酸酸痒痒,说不出是甜还是麻,可这滋味令人甘愿沉溺,永不回头。
朱夏惨淡地笑了笑,“可惜我遇错了人,我的欢喜里含着刀子,我吞下去,是自寻死路。”
夏侯潋收敛了心神,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希望下辈子,你不要再看错人。”
她低下头擦了擦眼泪,“杀了我吧,夏侯兄弟。你说得对,你不能信我。娘娘说到底是我的主子,若我活着,定然要替娘娘讨一个公道。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夏侯潋没再言声,垂下眼睫缓缓抽刀,刀身反射着烛光,在Yin暗的牢房中闪烁不定。夏侯潋道:“姑娘,一路好走。”
朱夏凄惨地笑起来,“娘娘已经仙去了么?”
“嗯,半个时辰前走的。”
“好,若我脚程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娘娘一道儿走。”朱夏整了整仪容,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面朝夏侯潋跪直身体,仰起脖子闭起眼睛。灯火勾勒出她的眉眼,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夏侯潋双手举起刀,墙上映着他们的影子,一人举刀一人跪立,尔后刀影一闪,殷红的鲜血溅上石墙,女人的头颅滚落在地,发髻依然一丝不苟,金钗的光芒在光下闪闪烁烁,像一个Jing致的傀儡。
他望着朱夏的头颅呆了一阵,收刀离开牢房,带着满身血走出宗人府,司徒谨立在斜阳下等他,他默不吭声地走过去,司徒谨把自己的披风借给他。
“你打算如何和督主说?”司徒谨道,“因戴先生的缘故,督主或许并不会同意杀她。”
“可我必须杀。”夏侯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抬目望向天边,红日西沉,残阳如血,天际一片血红,仿佛刚刚交过战的杀场,“你还记得徐若愚状告督主的时候说的话儿么?”
司徒谨回忆道:“论其罪,当五马分尸,抛尸市井,曝尸百日,犬噬其rou。”
“曝尸市井,犬噬其rou,”夏侯潋道,“是我母亲的死状。”
司徒谨愣了愣,他想起那个刺客,很多年前,他和她在皇宫里交过手。那个时候他十七岁,年纪虽然轻,可也算得上是风雪刀的高手。但他面对那个妖魔般的刺客的时候,仿佛是一只令人宰割的鸡,几无还手之力。
司徒谨明白了,看见自己的母亲横尸街头,那样的场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吧。这个叫夏侯潋的男人心里藏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疤,他决不能让他最后的至亲挚爱重蹈迦楼罗的覆辙。
为此,就算毁了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夏侯潋去沈府问沈玦在不在,莲香说沈玦进宫了。也是,小皇帝那边还没有交代,沈玦少不得去安抚一番。天已昏沉,月亮现出一个微弱的影子,枯树的枝丫映在天幕上,像青瓷上伸展的裂纹。家家户户都歇息了,街面的商铺关了门,连流浪狗都回窝了。夏侯潋在空空落落的街上走了一会儿,想沈玦。
沈玦是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旁人有的休息他没有,皇帝能去豹房游乐,他还得坐在司礼监里批红。夏侯潋想起沈玦离开戴家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模样,旁人难过了伤心了还能歇歇喘口气,可沈玦不能,他还得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去宫里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夏侯潋心疼他,可没有法子,他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