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清晨启程,一路经过了三个驿站,换了三匹马,到了星夜,正好到了十里村驿店。
毕竟只是个郊外的村驿,不大,一间正厅,一间后厅,左右五间廊房,后面盖了十间马房。放眼黑漆漆的夜幕,唯这一处红漆大门前吊两盏红灯笼,幽幽地发着光。再往前走十几丈才能看见别的人家。进到厅里,几张油腻腻的乌漆桌子,上边儿放一盏小油灯,有不知名的小虫子没头没脑地撞进去,烧成灰。这驿站除了他俩好像没别的官员下榻,他们吃饱了饭,各自回屋睡了。骑了一天马,实在太累,朱顺子早就撑不住了。
夏侯潋却睡不着,他点着灯,把魏德托他们交给福王的信翻来翻去。为了保密信封没有署名,用蜡密封,里边儿估计只有一张纸,放在手里轻飘飘的。
他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头。
福王是大殿下,据说是个跛脚的胖子,老早封了王,一直延挨着不肯就藩,实在拖不下去了,满朝文武都骂他,才拜别老皇帝老皇后,去了封地。还有个二殿下,才十岁,还在皇宫里光着脚丫子爬上爬下。老皇帝即将翘辫子,魏德要投机,迎福王回京,不大可能派他们俩一脚就能踩死的小蚂蚁去接应,怎么也得是个有品级的官儿吧。
夏侯潋在灯下想了想,决定明儿就脱身逃走,去南京找沈玦。
外面起了大风,把窗子吹开了,驿店地势高,山坡上的林子被吹得chao浪翻涌,满山叶子掀腾翻覆,啪啦作响。鸡蛋黄的月亮被乌云掩住了一半脸,又过了会儿,整张脸都没了。夏侯潋把额角抵在窗棂上,看黑沉沉的夜。他和沈玦这么多年没见了,以往的交情早已淡了。原本铁得能穿一条裤子,现在成了仇人。夏侯潋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到了金陵,要怎么见沈玦。
算了,想再多也没用。
夏侯潋上床睡觉。迷糊间,楼底下一片喧闹,外边儿楼梯被踩的吱呀作响,间或男人的呼喝声,环甲相击的声音。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被大力踹开,凌空响起啪的一声,一道鞭子携着劲风甩过来。夏侯潋吓了一大跳,从床上爬起来,但仍然躲闪不及,背上被鞭尾扫到,火辣辣的疼。夏侯潋从床上栽下来,就地一滚,鞭子长了眼睛似的跟在身后,噼啪直响。夏侯潋拣起一张圆凳,挡住鞭子的一击,凳子上的漆皮顿时被打掉一层。夏侯潋乘鞭子尚在收势,抓住凳脚一抡,凳子砸在那人额角,夏侯潋又拣起一个杌子,把那人卡在墙上。
身后有刀光闪过,夏侯潋回头,看见一群锦衣卫拔刀出鞘,刀尖对着夏侯潋,黑色飞鱼服上的飞鱼鲜艳得近乎狰狞。
该不是燕小北的事儿东窗事发,锦衣卫来抓他了?夏侯潋眉头紧皱。
“松开。”持鞭子的人指指身前的杌子,摸了一把额角,倒抽一口凉气,“敢打你爷爷,不要命了?”
“误会!都是误会!”朱顺子从外面跑进来,身上的曳撒还乱着,“哎哟,怎么还打上了!”朱顺子把夏侯潋拉开,掏出手帕捂在那人的额角,“你瞧我这兄弟,不识事儿!冲撞了高总旗,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回!”
“你谁?”高总旗不怀好意地看着夏侯潋,“报上名来,爷倒是要看看,谁他娘的这么有本事,敢砸你爷爷。”
“你又是谁?”夏侯潋扬眉,“老子在这儿睡得好好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进来打人。怎么的?”夏侯潋扫视一圈围在屋里的锦衣卫们,“人多欺负人少?”
朱顺子戳夏侯潋,使劲朝他使眼色儿。
高总旗亮出了牙牌,“大爷我是锦衣卫总旗高晟。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是我干爹,魏德魏老公公是我干爷爷。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跟我大放厥词?”
“不敢不敢,他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儿来,您别见怪!”朱顺子陪着小心。
这年头,文武百官上赶着给魏德当儿子去,有些人挤不上儿子的名头,就认魏德的干儿子为爹,甘愿当个孙子。不过几年的功夫,魏德的孝子贤孙遍地开花,一直能数到第十八代,成就了十八世同堂的奇观。
原来是个gui孙。夏侯潋忍不住腹诽。
“我们东厂的,奉魏公公的命令出来办差。”夏侯潋把燕小北的腰牌往桌上一撂,特地加重“魏公公”三个字。
高晟果然起了忌惮,瞥了眼东厂的腰牌,磨了磨牙。
“高总旗,您看,咱们都是自家人!何苦为难彼此呢?这不把话说开了,没事了,没事了!”朱顺子笑脸相迎。
高晟把朱顺子推开,对着夏侯潋冷笑道:“既然是帮我干爷爷办事儿的,当然得给点面子。你占了我屋子这事儿就算了……”
“占你屋子?这屋子写你名儿了?”夏侯潋也笑。
“这是十里村驿唯一的上房,凭你你也敢往这儿住!”高晟往边上一让,“也罢,这事儿我不跟你计较。我们兄弟奔波了一天,驿站小,刚好住满,不巧,没二位的铺了。请二位腾个地方,去林子里自便吧!”
“好说,好说,不就是挪个地方吗!”朱顺子拉夏侯潋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