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越是这样,陈稷的自尊心才格外的强。
文旌知道他的脾气,自然不能再推辞,将伞接过来,道了谢,正想走,家中来人寻他了。
任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国子监门前。
任遥掀开车幔跳下来,举着一把伞,手里还拿了一把折起来的伞,踩飞了一地水花,奔过来,“二哥,你哪来的伞?”她盯着那破旧灰败的伞面,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陈稷正很是局促地小心翼翼看向她,顺带把袖口破碎的丝絮不着痕迹地捻回来。
任遥当即明白了,眼珠转了转,脸上陡然升起一抹焦色,催促文旌:“你还不快跟我回家,父亲要等急了!”边说着,边催促文旌把伞还给人家,瞧着文旌斯斯文文地要把伞递出去,又仿佛当真不耐烦了,随手把自己手里那把折起来的、簇新的油纸伞塞给陈稷。
她不由分说地把文旌推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跟着上去。
马车伴着铜铃声渐渐行远,而陈稷站在雨中,许久未动。他掐着那蓬润松软的油纸伞面,将伞攥紧扣在掌心,那厚实且质地Jing良的油纸上绘着嫣红的折枝桃花,灿灿盛开,将他那一身泛着灰色的青衫也映得鲜亮起来。
文旌有时会想,那时他还不是丞相,仅仅一介白衣,纵然家境殷实,可陈稷从来没有想着在钱财上占他半分便宜。
那时陈稷是真心对他好,无半分私心图谋,可后来,为什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第56章
这一场雨下得酣畅淋漓,乍暖还寒的天里伴着淅沥雨声,勾起人许多追忆惘思。
文旌到了家门口时,雨势已渐渐收住了,仍有细细凉凉的雨丝朦胧落下,他从江怜手里接过伞,见大门敞开,有穿着蓑衣的三五人匆匆从府里出来,上了马离去。
那些人在经过文旌身边时被风吹起了蓑衣一角,露出里面煞白的缟素麻襟,文旌回身凝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曾曦迎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那些人是谁?”
曾曦叹道:“是殷家的人,殷家老太爷今早走了。”
文旌心里一咯噔,听曾曦继续说:“听说是知道了他送进京的内官被杀,一口气没上来,等郎中赶到时已来不及了……”
文旌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按理说,他是阿遥嫡亲的外公,是正儿八经的长辈,但十几年来关系疏离,彼此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感情,到了他这儿更是跟路人无异。
但那个可做关键证人的内官毕竟是他费心寻来,又跋涉千里给送进了京,最终还因这内官而死。
不管殷天枢本身含着多少算计私心,可终归他是为延龄和父汗出了力,还折了一条命在这上面……
文旌并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哪怕是死人的。
他们走到了廊庑下,雨水顺着廊檐丝丝缕缕落下,伴着绵延不歇的落雨声,文旌朝江怜招了招手,道:“你替我去一趟北疆殷家吧。殷老太爷这次来京身边跟了个殷家的后辈少年,叫殷……殷渐离,听他生前的意思,想让殷渐离继任家主。殷家的情况我有所耳闻,那些不成器的后辈倒是窝里横的好手,殷渐离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你跟在殷渐离身边,就说是受了本相的指派,帮他服众立威,顺利继任家主。”
说罢,文旌将腰间的思寤解下递给江怜:“若实在不好料理,就杀几个出头冒尖的,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江怜迟疑着未接,道:“这剑……大人从来不离身的。”
文旌握剑的手一滞,随即温和笑开了:“现在跟在北疆的时候不一样了,我在自己的家里,身边都是我的家人,我并不是时时刻刻离不开它了。”
他的笑容便如这檐瓦之外的和风细雨,清淡澹静,却好似能将人的心化开。
江怜踯躅片刻,上前去把思寤接了过来。
“去了殷家之后,帮殷渐离顺利继任家主你就回来,至于以后能不能坐稳,那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跟咱们再无干系。”
江怜一一应下,倏然偏头看向文旌身后,微微躬身喊了声“夫人”。
任遥换了件素净的雪缎交襟纱衣,只在裙裾处绣了几支不甚惹眼的紫藤花,她洗净了脂粉,素着一张脸,看上去Jing神尚可,并不见憔悴,只疑道:“江怜要去哪儿?”
文旌握住任遥的手,温声道:“我让他跟着殷渐离去一趟北疆。”
任遥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睫宇微微垂下,缄默了许久,才道:“这样……也好。”
任瑾扶着任广贤从内院里出来,两人同任遥差不多的打扮,素衫皂靴,卸去了丝绦佩饰,干净净的一身长衫到底。
文旌随口问:“父亲和兄长要出去?”
任瑾道:“我们打算去一趟殷家在长安的宅子,大概过几天殷老太爷的遗体就要被送去北疆了,临行前再见最后一面。”
他说得爽朗干脆,但任广贤却是眼底闪过一片晦色,不太自然地看向文旌,道:“南弦,我带着阿遥和阿瑾去便可,你在外忙了半天,在家里好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