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等人让出路来,但是他与别的流民所不同的,是他腰间挂着削刀与磨刀石。这是经常要往竹简上书写之人,所常备之物。
胡亥停在那文士面前,问道:“你是何地的官吏?”
那文士仰头望一望胡亥,见他盯着自己眼见削刀等物,苦笑道:“我算不得官儿,只是个小吏员罢了。原是邯郸郡人士,如今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没办法,带着妻儿南下避祸。”他说着往身后一指。
胡亥这才看到在他身后,还跪着一名面黄肌瘦的妇人。那妇人怀中拦着两大一小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此刻都惶恐地望着他。
那文士冲胡亥磕了个头,道:“公子家大业大,若有能用在下之处,在下愿肝脑涂地。只求您能给我这几个孩子一口饭吃。”
胡亥点点头。
那文士大喜过望,扯起妻儿,忙就跟在胡亥身旁。
见状,一瞬间,码头上原本被震慑住不敢有所动作的年轻人们都沸腾了。
“公子!要我要我!我能赶车!”
“公子!我吃得少干得多!在老家是庄稼把式!”
“公子!……”
胡亥从选又选了几名来自不同地方的年轻流民,一并带回下榻的逆旅。
郴县,甚至说整个长沙郡的政府机构都处于半瘫痪状态了。
这逆旅被胡亥带了三百多力夫一占,再没有人来入住,更没有官吏敢来查。
五名年轻的流民,连同那名中年文士,并列排开站在胡亥面前,等他的问话。
胡亥道:“说说你们家乡情形。”
那中年文士左右看看,先开了口,道:“我原是邯郸郡信都人,原是朝廷的小吏员。后来先是姓武的占了信都,自立赵王,我等没有办法,只能顺应。后来他被底下人杀了,赵王换了个人来做,管事儿的还是张耳、陈余。再后来不知道怎的,陈余大将军就走了。信都的事儿都是张耳说了算。直到去年冬天都还好好的,虽然不算太平,信都里面也乱过两场,可是怎么都还算过得去。谁知道从今年开春,朝廷章邯大将军领兵围了信都,张耳自知不敌,带了亲信溜了。”
听到张耳、陈余、章邯这些熟悉的名字,李甲等人都是一阵振奋。
夏临渊道:“朝廷打下信都来了?”
那文士点头。
夏临渊道:“那你们还跑什么?”
那文士叹了口气,道:“您有所不知。朝廷打是打下来了,可是那章邯大将军四处救火。于是故楚的那些兵,就总是瞅着机会来信都侵扰。这么折腾了两个月,城里的黔首日子就过不下去了。粮食都涨到二百钱了,怎么过呢?于是没法子,我也带着妻儿往南边来。”
“都说南边太平,可是我们一路走到哪里,打到哪里。直到南郡南部,这才没了兵戈,可是那里流民实在太多,找不到活计,也没饭吃。我们只好一路再往南来,据说南海郡倒是太平,可是五岭之高,又有关隘,我们哪里过得去呢?”
胡亥背手而立,猛不丁问道:“天下乱成这个样子,皇帝就不管管?”
此言一出,夏临渊等人都是吓了一跳。
几个卖苦力的流民脸上都是懵懵懂懂,那中年文士到底做过吏员,知道的多些,叹气道:“皇帝——哪里还有皇帝?”他打量着胡亥装束,道:“公子等人怕是岭南过来的?大秦的皇帝已经不见了大半年了。”
胡亥心中一松,“不见了?”总算没报个他死了。
那中年文士道:“谁能说得清呢,也许是不见了,也许是死了。那些造反的将军,都说自己抓住了皇帝,一个比一个说得真。我听过最真的一个,是故楚来的逃兵,说他们当初在广陵府囚住了皇帝,可是给皇帝跑了。跑去哪里了,没人知道。”
胡亥呆着脸又问道:“那朝廷怎么说?”
“朝廷?朝廷能怎么说?皇帝总归是不见了,也许是死在荒郊野地,只见不着尸体罢了。”那中年文士摇头叹道:“朝廷都给大官给把持了,他们立了皇帝的儿子做新君——才不过五六岁的小孩,能懂什么?不过是听凭大臣们摆布,做提线木偶罢了。我看这大秦的天下呐,撑不了几日喽……”
看来是李斯等人扶持小团子做了秦三世。
李甲问道:“你说一路南下,都在打仗。那是朝廷赢得多些,还是叛军赢得多些?”
那中年问世见李甲年轻,苦笑道:“小公子,朝廷皇帝都不见了,人心涣散,如今打仗也不过是拖延时日,晚一点死而已。那叛军却是势如破竹。”
“势如破竹?”
“可不是嘛。原来皇帝刚失踪的时候,众说纷纭,大家都不确定。再者,当时章邯大将军刚在定陶大败楚军,项梁将军都自杀了。项梁一死,楚王就急着要项氏兵权,封了宋义做卿子冠军。谁想到项梁虽死,他有个侄儿却当真了得。”
胡亥眼中火花一闪,“项羽。”
那中年文士一愣,道:“公子您在岭南也听过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