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去,流月当真是心神俱疲,窝在桑塔怀里睡得昏沉。翌日清晨,武人出身的桑塔早早醒来,支着头对着流月的脸左戳一下,右捏了两捏。除了发现宝贝女儿的小胖脸到底随的谁之外,旁的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回了家的蓝田国小公子,认真地在践行他赖床的承诺。眼看着要过了早膳的时辰,桑塔收了继续欣赏睡颜的心思,试图叫自己的小王妃起床。这件事其实桑塔很少做,一来亲王府鲜有需王妃晨起Cao劳的活计,二来糯糯小郡主Jing力旺盛,流月也就跟着起来了。
如今情景,倒是难得一见。桑塔笑着拍了拍流月,轻声道:“宝贝,起来了。”流月小公子皱了皱眉,在被窝里扭成一只猫猫虫,抱着桑塔的手臂呢喃着我起来了云云,到底还是不愿意睁眼。
果然糯糯赖床的本事也是出自这里,桑塔苦笑不得。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臂,反而招来了小王妃不满的咕哝。一招不成,只能出另一招了。桑塔缓缓靠近流月鬓发散乱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不多时,夫妻二人齐齐出现在了前厅用膳。流月一边耳朵余霞未散,在桌下不着痕迹地踩了桑塔一脚。桑塔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熟练地咽下了嘴里的甜粥。这一家人的甜口可真要命啊,亲王大人头疼地想。
老爷子已用了早膳,带着宝贝外孙去书房玩了。此时叫人传了话来,说是要查一查小儿子的功课。已为人母的小王妃难得沮丧,不太情愿地就去了。留下桑塔一人慢悠悠吃了午饭,被小厮请去了庭院。
桑塔跟着小厮拐来拐去,心里暗暗想到:流月小时候估计不少迷路吧。这么想着便到了地方,小厮躬身退去,等在廊下那人正是蓝田国的少国主,流铮公子。桑塔闲庭信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招呼道:“兄长好雅兴。”
流铮倒了一杯茶给他,觉得这人好生厚脸厚皮。流月年岁小,自己更是不比他大。可是这一声兄长他喊得无比自然,占了便宜还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流铮神色沉静地喝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小月成亲后,还并未跟亲王殿下这般对坐饮茶,故请来一叙。”
桑塔接过茶端在手里,回道:“兄长思虑周全,小婿洗耳恭听。”
流铮点了点头,沉静的面上带了怀念的神色:“我们的母后很早便去世了,小月是在我和父王身边长大的。”
“小月年幼丧母又与他人有异,我与父王忧他压抑己身,便纵着他的性子,娇惯着养大了。贪玩也好,赖床也好,便是如今那一副活泼生动的样子。”流铮语调悠然,神色也变得温柔,充满了对幼弟的手足之情。
“只是他骤然丧母,年岁大一点,患失之心愈重。他难以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又害怕再无旁人在意他,面上看着快乐,心底藏的全是惶恐。越是熟悉的地方,越是难有立足之地。”
“于是我们决定带小月去尚京城参加朝贡大宴排遣忧思,他尚且年幼,不该困苦于此。”流铮的声音中满是痛惜,任谁看到娇养着长大的幼弟如此自困,都会如鲠在喉。
可桑塔心里明白,在尚京等着他们的岂是广阔的天地?那是一场Yin谋,一场将在场所有人都算了进去的巨大Yin谋。原来他的宝贝,是带着这样的惶恐与缺憾,被他,被皇帝推到了各方势力的风口浪尖。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骤然紧握,心中升起难以控制的懊悔与自责。
父兄不在身边又身负情毒,流月压制着哭声躲避着追兵的时候,心中却不知还有谁可以救他。
流铮此时出奇地沉默,他看着桑塔的神色,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冷漠地开口道:“不是巧合。”
桑塔顿了一下,缓缓抬头,对上了流铮那双漆黑的眼眸。作为兄弟,流铮的这一双眼自然是与流月相似的。只是流月年幼,桑塔看多了眼波流转的生动活泼,而流铮代理国事多年,一双眼睛便如寒潭,初窥粼粼波光,实则深不见底。
他此刻就这样直视着凶名在外的一国主将,不卑亦不亢,说道:“那日在场的王公贵胄之多,容色姝丽者亦不在少数。缘何那两个蠢货一同看上了小月?”
“你缘何出手相助,又缘何放任自流?”
“国宴之上竟有Yin毒之物混入,此时你不在,后来却能及时救下小月。”
“这不是巧合。”
流铮的声音并无半点迁怒。他只是冷静地分析,冷静地阐述,冷静地质问。可越是冷静就越是惊心,这样的念头并非今日才有,这样的条理岂是偶然发现?桑塔与流月成婚了许久,孩子都长得这样大了。流铮心里藏着这样的疑虑,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不过是看着流月幸福快乐的模样,所以一次又一次压抑了下来。他无意做那棒打鸳鸯之人,更无权插手流月的感情和生活。可他还是要问,哪怕这质问近乎顶撞,哪怕覆国不过弹指,他也要蚍蜉撼树。
小月离开他们,独自去了陌生之地。若连这样的疑虑都视若罔闻,流铮难以自说自话地在蓝田等着疼爱的幼弟回来。
桑塔想,自己这位兄长当真是人如其名。初见君子端方,如铮铮琴音一般淌入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