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皱了皱眉,脸上一副“这还用说吗”的表情。从来只有沈追喜欢惹事生非,可怜他寡言少语的师父,心堵也说不出口,还要收拾烂摊子。
就好比这一次,沈追诈死脱身消失大半年。沈行风接到他死讯的时候人就不太好了,千里迢迢赶去丰野原收尸,见到血rou模糊的尸身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沈追拿了筷子,在沈墨忧虑的目光下挑拣鸡腿。跟少年老成的沈墨比起来,他微挑的眉和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轻浮,没有一点长辈该有的样子。
沈墨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诚恳道:“师父其实一直很在乎你。你刚走的那些日子,他憔悴得厉害,成日里魂不守舍的,还要打起Jing神应付宗族那边。”
他憔悴是因为没有可采补的对象,沈追心说。
“自你走后他便换了白衣,人人都说师父含霜履雪,最配白衣。可谁知道他是为你守孝?”
“五叔,你若有心,就不要让师父这样下去了。”
沈追在他的絮叨声里啃完了一个鸡腿,他吮了吮骨头棒子,又舔干净手指,偏头望过去,“说完了?”
沈墨看进他澄澈的眼瞳里,愣了一下。
沈追只看了他一眼,致使那双眸如星子般一闪而逝。他拿起另一个鸡腿,叹道:“小墨,你是个好孩子。”
“但是为他说话就不必了。沈家和他,我一个也不会原谅。”
沈墨欲言又止。沈追又道:“不过你放心,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我会尽到我的职责,安守我作为鼎炉的本分。”
沈墨没说什么,静静等他吃完了东西收拾完食盒离去。临走时他在屏风前回望,看着懒懒倚在枕畔的沈追,终是没忍住道:“这沈家,谁的脚下没有一两具至亲的尸骨。可他是干净的。”
沈追翘起的半边嘴角带着讽意,他挥挥手,不欲再听。
沈行风干净?这怕是他出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同处一个污泥坑再干净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剑宗虽是九洲众派之首,表面风光,实则内里早就烂透了。开山祖师沈渊如,便是这肮脏秉性的源头。他资质平平,本不会在剑道上有任何造诣,却因与一头上古妖兽狡结契而伐经洗髓,一日千里。
沈渊如借着狡兽的力量,独步九洲,开宗立派。等走到了高位,又受天资所限无法飞升。他辗转各方,寻不到破解之法,反手将狡兽打入早已设好的结界中,剥夺了上古妖兽血脉中的力量。
深渊如如愿脱离尘世,飞升上界,却给沈家后人留下了无法摆脱的噩梦。狡兽垂死挣扎之际立下血誓,沈渊如从他血脉中带走的东西,必定从他的血脉里偿还。狡兽之血将永远跟随沈家后人,身带妖纹者,终会怀着他的仇恨覆灭沈氏一族。
起初这个诅咒无人在意,宗族内频频诞下有妖纹的孩子,只是严加看管,断绝其修炼之路。直到第三任宗主掌教期间,有个孩子逃出后修了魔回来,险些屠尽宗门。
尸山血海给了沈氏一族最大的教训。从此以后,族内一旦生出有妖纹的孩子,立刻由长辈处死,魂魄打上震魂钉投入剑冢,由无数剑气凌迟而消永无轮回。
做完这一切,剑宗还要假惺惺对外宣称:祖师斩除为祸的凶兽,招致诅咒,才导致宗门里子嗣不丰、难以为继。
此等舍己为人的风骨,无不令人赞一声高义。
沈追初听内情,只想拍手叫好。怪不得沈家从上到下都是这个德行,原来是一脉相承,由来已久。
延续了五百年之久,这破烂宗门好歹是见了些报应。狡兽的血脉强悍,紧紧附着着沈氏一族,导致生出来的孩子大半都有妖纹。沈家人于是越生越多,越杀越多。时间推移令血脉稀释,天资卓绝者便越来越少。
到了这一代可用者寥寥无几,不然也轮不到沈行风这个私生子坐上宗主之位。
到如今,剑宗虽然还撑着第一宗门的架子,实则外强中干,已近枯朽。沈行风这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已是剑宗最后的荣光。
庞然大物的倒塌只是时间问题,沈追暗暗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吃饱喝足,畅想了一番剑宗落败的模样,沈追身心放松靠着软枕很快就睡着了。
被锁在床上的时候他时常靠睡觉或潜入灵府修炼消磨时间,所以总是昼夜颠倒。
这次甫一睁眼,眼前漆黑一片。他眨了眨眼才适应光线,借着窗外月光推算了一下时辰,该是夜半了。
清醒后身上发沉,有人揽了他的腰严丝合缝地贴着,冰凉的脸挨着他的脸,寒意丝丝缕缕透过来。
他又发病了?沈追拉开一点距离去看沈行风,果然看见他脸色透青,双唇泛乌。
他静静看了身边人一会儿,沈行风即使这个样子也是很好看的。他低垂的脸光洁如冰魄月轮。长眉入鬓凤眼轻阖,安睡的模样有些难以说清的柔软。只那眼尾微挑的弧度和拧起的眉心,让人忍不住思索,他睥睨时该是如何的清冷孤傲。
沈追抬手在他眉心触了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