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厌恶,杨康全部看在眼里。要他说,真这么讨厌不如去从军打仗,何苦天天费尽苦心地教导一位金国小王爷。
杨康轻声对顾安宁道,“缓过劲儿了就起来吧。”
顾安宁克制住情绪,从地上站起来。
“杨康。”他看着自己尸身的位置,“这底下埋着几个人,你能不能把他们送回大宋?”
这件事情做起来很容易,但对杨康来说,很没有必要。
他不想揽下这个活儿,父母和师父本来就看的他很紧,何苦再搞出这么大阵仗?
“抱歉,我做不到。”杨康说。
杨康讲完,发现顾安宁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好像充斥着冷冽和怒意,可是当他仔细看时,又发现对方移开了眼睛,依然是柔柔弱弱的模样。
大概是看错了吧?
虽然在地上躺了一会儿,顾安宁身上穿的衣服却半点都没有沾染尘土。
他没有对杨康的话产生反应,而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重新戴上了温雅的笑容,一如初见时。
杨康早就在给他下了“疯子”的定义,无论顾安宁情绪转变多么突兀,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顾安宁邀请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如去屋里坐一坐?祖父做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一路上我都藏了起来,没让金人发现。”
“什么东西?”杨康好奇。
既然是康王的侄子,他的祖父就是康王的父亲,也就是现任皇帝的父亲——第一位被金国掳走的陛下,徽宗赵佶。
赵佶确实很会玩,书法、雕刻、蹴鞠、斗兽,凡事贵族们喜欢的,他都喜欢。甚至被称为木匠皇帝。
顾安宁道,“你跟我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于是杨康跟在他身后,穿过小院门,来到旁边的院子里。
顾安宁蹲在树底下,用双手扒了扒,很快拿出一只用上好红木雕刻的老虎。
这只虎不足半拳大,但是栩栩如生,每一处肌rou都恰到好处,它的眼神也锐利嗜血,仿佛正在与其他猛兽争斗。
顾安宁叹了口气,拍下上面一层shi润的薄土,递给杨康。
杨康下意识的接过。
这大概是眼前青年最后的念想吧?所以要把它当做宝物埋藏起来,躲过侍卫的搜索。即便他已经疯了,心里也是在意的。可是他居然这么轻易将东西递给了自己。
杨康看了一眼手中的木老虎。
他做了十五年小王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赵佶的手艺在诸多皇帝中称得上不错——有哪个皇帝会像他一样弄这东西——依然比不上成名的雕刻大家。
可是因为顾安宁这番心意,手上的小老虎也变得珍贵起来。
顾安宁叹了口气,“不知道皇爷爷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杨康点了点头。
顾安宁露出笑容,“这只小虎,还是我年幼时在皇爷爷书房里偷来的。他的东西不少,究竟有多少,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到现在他都没能发现。后来啊,我把它送给了姐姐,姐姐离开后,又重新交给了我。”
杨康不禁去想自己的皇爷爷。
金章宗底下的儿子很多,他最看中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娶了一个汉女,而且为了这个汉女不愿娶任何女人。杨康就是汉女所生,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被金章宗不喜。他从小就没有见过皇爷爷的好脸色,金国皇室,只有父王是真心疼爱他的。
杨康道,“你想念他吗?”
顾安宁忽然失落下来,“自然是想念的。只是皇爷爷应当不想见到我。”
一个被敌国俘虏的皇帝,看到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被俘虏,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提起这个话题,顾安宁就会变得很不正常。杨康不愿跟他谈论这个,他对手上的木头老虎兴致不大,摆弄几下后就转移了注意力,
“我到这里来这么久,为何不曾见过其他人?”杨康问道,“你被囚禁于此,总不能两个看守都没有。他们可会按时给你送饭?”
顾安宁摇头,“没有。没有任何人,这里只有我自己。”
杨康挑眉。
“他们全都离开了。”顾安宁道,“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这里。”
杨康问:“你为什么不走?”
顾安宁温和地:“我走不了。”
杨康想起来,不久之前,他们也进行过这样的对话。当时他以为顾安宁走不了,是因为守卫不允许。直到现在杨康才觉得充满了怪异。
两次来到宅邸,除了顾安宁没有看到任何人,大门一推就开,外面也没有一个人。
而且上次他离开时,顾安宁分明跟在身后,可是一转眼却没看到他的人。
莫非他的“病”,不让他踏出这座宅院?
“你为什么走不了?”杨康问他,“你既然是宋朝皇室,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留在此地?金人都不管你吗?”
这是杨康第一次在顾安宁面前提到“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