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身宋氏身边,打量娘亲绣的手绢花样,不满噘嘴:“娘,晚上绣什么东西,伤了眼睛可不好。”
柳氏冷声接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的二小姐,现在的阮家不是以前的阮家了,咱们的家都被抄没了,做这些活儿当然是为了赚银子。谢家收留我们给口饭吃就仁至义尽了,还指望我们伸手跟他们讨钱花吗。”
这话虽刻薄,却真实,挑起了妙言心中的另一桩忧愁,即使她能带着娘逃出去,普天之下,她们两个弱女子如何生存呢?
她们一要躲避追兵,本就不方便露面赚钱。二来,世道艰难,貌美的女子无家族依靠,如何保护好自己?
正想着,推门的动静吱呀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股汗味儿携裹着寒风涌进来,妙言看过去,微微的呆住。进来的是个男子,最劣质的粗麻衣裳套在他Jing壮的身上,难掩他阔背窄腰的身姿,滴答的汗水沿着他眉角往下淌,爬过他冷毅而清隽的轮廓,汇聚到他刀削似的下巴。他整个人表面看起来异常疲累,神态却一直冷清淡漠。
妙言盯着这张算得上陌生的脸,心头突突一跳,骇然的后退半步。
他、他就是白泽,前世为她死去的义兄。
白泽是她娘十年前抱回来养的,比她大四岁,从小忍让她、照看她,她却受周边人的谣言影响,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这位义兄不屑一顾,曾经连多看他两眼都嫌恶心。可是这个人,一直默默守护她,跟踪到北廷蛰伏,多次设法营救,最后的一次,刺杀慕容熙失败,他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是她的兄长,以为是她想逃走连累到她,便亲手刮毁了自己的面目,刨腹而亡。
十八年前的隆冬,尚在襁褓的白泽是被一个逃难的匈奴女人抱到建康来的。匈奴女人支撑不住,饿倒在了路边,留下她临死前仍牢抱怀中、用体温暖着的男婴嗷嗷啼哭。
北方胡人与南周汉人那时正在交战,双方势同水火,互相仇视。路过的人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都于心不忍的凑过去看,然而一看到婴儿身边的匈奴装束的女子,就都望而却步了。他们怎么能对敌国的人起恻隐之心!这匈奴孩子留下来必是个祸害。
后来有位路过的地主,把快冻死的婴孩抱养了回去。地主并不是好心。地主打小就告诉白泽他自己是个贱种,是胡人,极尽的榨取白泽的劳动,让他四岁起就学放牧耕种,不遗余力的驱使这个外邦孩子。
白泽八岁那年,他犯了桩小错,被地主罚不许吃东西,还要天寒地冻的去送粮。送粮的那家正就是阮家。
三天三夜不吃饭,又推着粮车在寒冬走上百里之远,就是神仙也熬不住。后来白泽倒在了离阮家还有几步之遥的门口,幸而碰到宋氏去夫子庙上香回来,把他给救了。
宋氏听说了白泽的身世,深感怜悯,就托小厮拿了钱去地主那里,把白泽签的卖身契赎回来,从此,把白泽认作义子养在身边。
另有一点,随着白泽模样长开,他并无带有明显的胡人鼻高眼深的相貌特征,反而五官清隽,凤眼薄唇,跟汉人无差异。阮父这才勉强同意宋氏收留这个异邦人。要是白泽走哪儿都长着一副匈奴人的脸,会给阮家带来麻烦。
原先妙言思考逃亡计划时,并没有把白泽考虑在内。她最后的印象,只知道白泽是对她很好很好、愿意付出性命的人,在那之前,他们相识十年来说的话不超过一百句。
妙言这会往后一退,脚踝勾到了长凳凳脚,摩擦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声响。白泽脖子上青筋动了下,似乎对她的疏离感到习以为常,略一沉yin,避开她走边道,微远绕路,走到宋氏的另一边。
他讲究的取出一只跟浑身脏兮兮的自己格格不入的靛蓝色绣线钱袋,轻搁放在桌上,声线沉稳,给人踏实的感觉:“干娘,这是我今天扛包的钱,你收好。”
柳氏扭着腰一摇三晃过来,扯开钱袋,倾倒出两块碎银角子和十几枚铜钱。
柳氏不满的叉腰:“一天就这么点钱,白养你了。站着干嘛,还不继续干活去,这才多晚,就想偷懒了吗。”
白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没有应话,转身往外走。
“诶——”
妙言横过去,把人拦住,没好气道:“都亥时过半了,乌漆嘛黑的,你去做什么工作。手指冻得又裂又红,一声也不吭,病了也是我娘担心,别人得意。你到底是我娘的义子,还是别人的义子,这么听别人的话。”
白泽缓缓抬起乌黑的眼珠,眸底复杂的情绪翻涌成chao。一定是他的错觉,才觉得眼前女子是在为他着想。其实不过是表面意思,她恼他不懂变通,不想让干娘担忧而已。嗯,只是这样的。
“妙言你个死丫头!今天是中了邪了,不许你娘干这个,还不许我使唤这个胡人奴才了!你们一家子都矜贵,这样那样做不得,让全家等着饿死嘛。”柳氏吼道。
宋氏放下手里活,走过来,拿起白泽的手,心疼揉搓:“可怜的孩子,都怪干娘大意了,没看见你伤着。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活白天再干。妙儿,去药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