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了出去,他抬手抵住了身旁的百字碑,再一抬头,熊熊燃烧的煞气已经席卷了整个玄武百字碑。刷一声,所有的修士都抽出了剑。
南乡子终于厉声喝道:“孟长青,西洲城镇杀百姓魂魄、蓄养生魂、修炼邪术、无数道门弟子惨死太白鬼城,今日陶泽因你而死,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孟长青身上都是血,他看着李岳阳冲了上去抱住了陶泽的尸体。李岳阳低声喊道:“陶泽?”她喊了两声,忽然用力地把陶泽抱在了怀中。
孟长青猩红的眼中有东西在涌动,终于他看向南乡子道:“对!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是我的错。”他抬头看向在场的人,“是我的错!我错在我就不该出生,不该学道!我错在我今天回来了!我错就错在我是孟观之的儿子。我从骨子里就是个邪修,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是!我是!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跑!你们全得死!”
谢仲春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孟长青!玄武从没有人因为你是孟观之之子而慢待你,是你自己轻贱自己,才觉得天下人都为此而对不住你!”
孟长青握着剑的手一直在抖,陶泽被李岳阳紧紧抱在怀中,满是鲜血的手垂在一旁,那双浸满了鲜血的眼还大睁着盯着他,好像要他把话说出来。说啊!全都说出来啊!终于,孟长青厉声道:“我杀西洲城百姓,是因为他们本遭受非人的苦楚!我杀吴聆,是因为吴聆杀人无数,其罪当诛!我修建鬼境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说要救人,要向善,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我错了吗?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谢仲春还未说话,南乡子开口道:“西洲城一事,你犯了道门禁滥杀的规矩,你以为你做对了,你可知你此举为后来的道门修士开了一道先河,今后道门弟子想杀人都用你的借口搪塞掩饰,这种事本就是众说纷纭难辨真相,个个如此,人间岂非大乱?百姓为弱者,故而道门用重典收束住修士的手。”
南乡子又道:“吴聆一事,你可有证据?吴聆父母平了大雪坪之乱,救了无数道门弟子的性命,包括你的性命。吴聆这两年来降妖除魔,平定了人间大小无数灾祸,救了无数人,而你拿不出半分他杀人的证据,只凭你和另一个长白邪修走火入魔的几句疯话,便当众虐杀了他。”
南乡子看着孟长青,“你问你错在哪里,你难道至今都还觉得,你走到今日,陶泽为你而死,是天下人都因为你是孟观之之子而怨怼迫害你的缘故?”
孟长青望着南乡子,忽然间,他好像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陶泽啊,我真的说不出来了。
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他若是有证据,他又何必走到今日这一步?吴地修士死了,吴喜道与一众师兄弟的尸身已化作了灰,清阳观众人无故惨死,上哪儿找证据?
其实今日的情景他离开太白鬼城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他当初想着,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对太白城众鬼、对白瞎子的承诺,他希望回到玄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真相,无论有没有人相信,至少他说出来了。
但是他想不到啊,他想不到陶泽会自杀啊!这些事情根本与陶泽没有半点的关系啊。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
十一块玄武巨碑,有风吹过去,无数的名字刻在上面,有的已经模糊了痕迹。孟长青望着雪地里陶泽的尸体,回忆起少年时他与陶泽在山上读书修道的场景,一眨眼间,这些年里所有不相及的风马牛全都跑了过去。
别提,什么都别提。
孟长青的脸上到此刻才终于露出些凄哀,他望着那具尸体。
从来都没有人信他,从来都没有,唯一一个相信他的,自杀死在了他的面前,希望借此让世人来相信他。
这世道原是不容易的,他从来也知道。他一直在忍,心中的怨恨无处可以发泄,也不可能发泄,积在那里,成了沉疴,他以为自己还可以忍,可忽然间就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有如火烧,如今那把火终于把他的理智烧没了,你们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正道如何,邪道又如何?难道一切因为你们不相信,便要把这一切当做从未发生过吗?
无人理解,孟长青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很难被人所理解,他以为这些都没有关系,可今日他才发现,他做不到毫无芥蒂。他一直最怕自己有怨恨,可他到底还是怨恨,他怨恨自己,怨恨对他穷追不舍的道门中人,怨恨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他不该回来的,是他害死了陶泽。
吴聆死的时候对他说他入魔了,他到如今才终于明白过来,吴聆早已经预见到了今天。这是吴聆的嘲讽啊,他见吴聆当日死的毫不犹豫,还以为吴聆真的毫无知觉,如今想来,吴聆原来恨他,吴聆原来这么恨他,就如同今日的他一样。孟长青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这一点,紧接着,他竟是慢慢地笑了出来。心境大起大伏,连孟长青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走火入魔,真的是走火入魔。
何所谓正?何所谓邪?何所谓对?何所谓错?百年弹指一挥间,问得到底是什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