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为“吴地阆苑”的西洲古城,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骸骨抵拄,少年就静静地看着那些场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转身往城外走。
吕仙朝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他在雨巷中催动身体中煞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修道生涯结束了。各地的修士很快就会赶来此地,道门容不下一个邪修,好在他也从没喜欢过自己选择的这一条路。
青屏山,吴地道盟修士下了山,玉阳子带着人来到了天虚观,救出了躲在里面的百姓。其余躲过一劫的修仙世家也渐渐从西洲城各处,在他们的庇佑下,有一小部分百姓还是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百姓们走到大街上,寻找自己的亲人,或是子女、或是父母、或是手足,他们翻找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早晨一直找到了深夜,女人抱着孩子的尸体坐在长街上,低头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悲戚的气氛一直笼罩着雨中的西洲城。
天虚观修士的剑已经被重新拾起来清洗好,摆在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孟长青与陶泽坐在天虚观长阶上,注视着那城中各处升起的黑烟。
陶泽终于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西洲城死了这么多人,又逢连日大雨,若是尸体久置,雨水沿着河水往下,怕是要将城中的疫病带出去,只能够当场火化。”他回过头对着孟长青道:“杀都杀完了。你也别这么老实,那些人本来就救不活了,我们算是给他们一个解脱,到时候你师父或是你师伯问起来,我们只说百姓是被碎魂和瘟疫害死的,千万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孟长青握着白露剑没说话,许久才问道:“我们那天在天虚观救下的那孩子呢?”
“死了。”陶泽说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会儿,道:“已经烧完了。”
孟长青沉默了下去。
陶泽道:“修道之人,早就该知道万物皆空,人死了,便是有如尘土归于天地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本是件圆满的事。”
孟长青是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话,“她才两岁。”
陶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孟长青低声道:“这场灾祸来得太过古怪,那菩萨和那些残魂细线不会凭空而来,此事若是不能查明,我总觉得遗患无穷。”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注视着那城中各处的黑烟,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盘旋在西洲城上空,将真相隐去了。
陶泽道:“短短几日内,吴地道盟十分之六七的修士都死了,连道盟之首都死了,吴地修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查清楚那些东西的来源,就算他们查不清楚,天下道门也会帮他们查。这些事迟早水落石出。”
孟长青点了下头,“你说的对。”
每一个道门宗都注重教派传承,但是没有哪个宗派如吴地道盟那样执念于此,吴地修士当年正是因为担心吴地道宗衰败才成立子阳道盟,所有道盟修士同气连枝,对门中弟子极为爱护。据说当年道盟刚成立,有邪修为了修炼一种特殊的邪术杀了一名吴地年轻弟子,然后他与他的弟子被吴地所有的修士追杀了上百年,一代又一代人,所有修炼方法与那邪修类似的都邪修被杀干净了,那门邪术直接绝迹。
再没有哪个宗派会如此信奉血债血偿。
孟长青与陶泽在西洲多留了一阵时日,吴地修士人手不够,眼见着许多尸体焚毁,来不及消弭怨气,怕生出另外的灾祸,于是玉阳子亲自出面请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
玉阳子出现的时候,孟长青与陶泽是有些意外的。
玉阳子似乎全然不记得了那一日城门口他与孟长青动手的事,他一上来就代表吴地道盟感谢了孟长青与陶泽出手相助,“玄武此次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吴地道盟众人没齿难忘。”说着竟先行了一个大礼。
陶泽出言嘲讽了这人两句,可玉阳子态度实在是好,陶泽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修士也个人,生死关头,有个一念之差,好像也能够理解。
玉阳子望着孟长青道:“扶象真人是道门至圣,实不相瞒,我辈一直心怀敬仰,然而无缘求见。早就听闻孟师弟是扶象真人亲传弟子,是当今玄武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年的仙剑大典我因为杂事没有前去,一直深感遗憾。今日终于得见师弟,见师弟修为与气度,可以想见扶象真人是何等风采。我为当日的鲁莽与冒犯向师弟致歉,情势危急,师兄也是糊涂了,还望师弟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又是行了一礼。
陶泽没有忍住,对着玉阳子道:“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论辈分,你恐怕要喊他师叔祖。”
玉阳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确实是该喊师叔祖。”
李道玄与紫霄道人的辈分摆在那里,李道玄当年就岁数小辈分高,连带着孟长青也是如此。只是紫霄道人殉道而死,如今提这些太过不妥,孟长青道:“道友客气了,我们只用道友相称便可以。”
玉阳子闻声看向孟长青,然后他笑了下,道:“好。”然后他开口表面来意,他以吴地修士的身份,恳求让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