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妖怪的样子,所以爸爸你才要我一直穿着这种衣裳。可是,我就是妖怪啊。”
说着,贺狄伸出左手,撕掉了手腕上的创可贴,露出了破损的那片皮肤。
皮肤上的伤口扩大了一些,边缘被黑色腐蚀,里面翻滚的黑雾更加显眼。
贺狄举着手给他的父亲看。
“爸爸,你看,我是妖怪,这里面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可是你跟妈妈都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可这就是我,这才是我啊。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看真正的我呢?”
贺狄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格外大,眼泪一瞬间从他的眼眶滑落,贺狄自己却没有发觉的样子。
一旁的苏白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往办公室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原本紧闭的房门,此时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从缝隙里,苏白看到了一抹丝绸的反光。
如果没记错,那是贺狄母亲今天穿着的裙子的颜色。
“那又怎样?”
这时,贺父忽然打断了贺狄的话,强硬地呵斥道,“她是你的妈妈,是生养你的人,她的病也是因为你。别说穿几件衣裳,就是更多的事,你也应该为她去做!”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贺狄泪流满面地摇着头,“妈妈没有生病的时候会跟我道歉,她说想要我健健康康的,想要我过得开心。所以她其实是不愿意我一直穿着这些衣裳的,只是因为她看到真正的我会生病,所以才没有办法而已。她——”
“那你脱掉试试!”
贺父恼怒地打断了贺狄的话,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外面世界对妖怪是什么态度吗?你想要脱掉衣裳,你倒是脱掉去街上走一圈看看会有什么下场!”
贺狄被贺父突然爆发的怒火吓得缩了一下肩膀,但是他没有退缩。
贺狄紧了紧牙,呼吸急促,带着哭腔发出了他最大的声音:“所以我不会回去的!在重叠区里我可以脱掉衣裳,而且妈妈也不会看到真正的我,就不会生病了。我会在这里脱掉衣裳,过妈妈想让我过的那种生活,妈妈是这样希望的!”
“哈,你在这里生活,你怎么过?”
贺父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问道,“你有自己生活的能力吗?你有钱吗?你有有效的身份证件吗?还是说你想要让别人收养你?”
贺狄被问得语塞,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落在地面,却氤出了淡淡是灰色。
他手腕上的伤口也飘散出了黑色的雾气,比以往的都要浓。
“我、我……”
贺狄张口结舌,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他甚至都还没想过这些问题。
而随着贺狄的情绪起伏,他手腕上的伤口中浸出了墨水一样的黑色ye体。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顾行周看了眼贺狄的手腕,眉头紧锁,伸手把苏白往身后拦了一下。
苏白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保护这回事了。
“够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贺狄的妈妈跟常山从外面走了进来——常山之前是守在贺母那边的。
贺母的表情很混乱,但还能保持着冷静。
她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跟刚来时候那种娇弱和懵懂的气质截然不同。
“妈妈。”
贺狄看到这样的贺母,顿时惊回了神,他把自己破损的手腕往身后藏,还一边跟贺母说道,“妈妈你别看,会生病的。”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贺母的泪腺开关,她一下就哭了出来。
一片黑色的东西从她的眼睛里滑落,被泪水带着挂在脸颊上,而贺母原本黑色的眼睛,此时已经变成了绿色。
苏白有些诧异:“那个也是伪装吗?放在眼睛里的?”
顾行周半个身体站在苏白前头,闻言头也没回答道:“美瞳,算是伪装吧。”
另一头,贺母抹去了脸上粘着的美瞳片,看着那黑色的小圆片,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同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黑色如墨的怪物,铺天盖地的腥臭味道,父母的血,以及那抹鬼火一样的绿色。
记忆深处翻搅的画面在眼前闪现,贺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媛媛!”
贺父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贺母,急声安抚道,“没事了,把药吃了就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拿药。”
贺母紧紧拽着贺父的衣袖,视线从贺父的肩膀越过去,看到贺父身后的贺狄。
贺狄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仓惶和恐惧。
那是她儿子的脸,又不是她儿子的脸。
这么多年,她浑浑噩噩,今天听到贺狄真正的心里话后,一切粉饰太平的伪装都轰然崩塌。
“够了。已经够了。”
脑海里的混沌还在继续,但是她这一次保持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