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池慕云正看着她。那目光很平静,真诚到有力,似乎可以穿透她的伪装和谎言,把她矫饰的外壳击碎。
这双眼睛……
徐慧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徐慧二十岁就怀了第一胎,当时她刚和李志飞结婚,家里的一把梳子都是从熟人那里赊账来的。
得知她怀孕的消息,李志飞和她婆婆都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李志飞,干活儿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
当时隔壁的婶子说,看徐慧的肚子形状,准是个男孩。
徐慧自己也希望是个男孩。
也是时运不济,那一年正好赶上县里大旱,庄稼都死了,上头下来的一点补贴,到农户手里根本没几个钱,别说吃鸡蛋了,能吃上一碗小米饭,炒一盘青菜,都是奢侈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慧生下了女儿。徐慧记得,孩子生下来就又瘦又小。
本来家里就愁云惨淡,李志飞老妈一看到接生婆手里抱着的孩子,直接摔门走了。
徐慧成了李家的罪人。
孩子出生后,没人给取名字,徐慧就只能叫她“伢儿”。
李志飞老妈从不正眼看那孙女一眼,更不会伺候月子中的徐慧,出去干活儿时听到谁家的媳妇儿又生了儿子,都嫉妒得牙痒痒。
孩子身体不好,经常发高烧、拉肚子、长皮疹……每次生病都要请村里的卫生员过来,赊欠了不知道多少钱。
徐慧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孩子生病,因为孩子一生病,婆婆就又要骂她了。
那个年代女人的二十岁,是孩子的妈妈,是妻子,是儿媳,不像现在,二十岁才是花一样的年纪。
在孩子的又一次高烧过后,李志飞老妈把李志飞叫到里屋去说了半天的话。
李志飞出来后,看着徐慧怀里的孩子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妈说,要不把孩子送走吧。”
徐慧愣了一下“送走?送哪儿去?”
丈夫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慧以为,丈夫是想把孩子送到别人家寄养。
但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丈夫的意思是,把孩子卖掉或者扔掉。
“妈说了,伢儿病多,活不久哩。”李志飞耷拉着脑袋说道。
徐慧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伢儿。这孩子瘦得可怕,小脸也不像一般的婴儿那样胖乎乎,衬得一双瞳仁更加黑亮了。伢儿其实长得很好看,很像她,可就是太瘦了……
“不中!我不让你送走!”徐慧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伢儿。
他们说的轻巧哩!敢情不是他们十月怀胎生的哩!
“咱们养不起她!”李志飞想起欠卫生所的几块钱,语气都硬了起来,“你看看她那个样!就是个讨债鬼托生的!妈说晚上听她哭,脑仁儿都疼哩!”
徐慧愣愣地看着丈夫,又低头看看伢儿。
……这的的确确是她身上掉下来的rou,可就因为这孩子少了根把儿,她在婆家糟了多少白眼!更不用说这孩子身体不好,每天哭闹,她都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妈说了,送走伢儿,咱再生,咱还年轻呢,怕啥!”李志飞见徐慧已经开始动摇了,便把他妈说的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继续劝说妻子道。
在婆婆和丈夫几天的劝说下,徐慧终于狠下了心,把孩子交给了丈夫。
看着丈夫抱着孩子出门的背影,她没有掉眼泪,只是慢慢抚摸着肚皮。
老天爷,眷顾眷顾我吧,给我个带把儿的健康伢儿吧。
李志飞说是要帮伢儿找个“好人家”,顺便卖得几个钱,可他终究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并不敢、也没那个能力去联系买家。
于是他打算按照原计划,一不做二不休,找个妥当的地方把孩子扔了。
李志飞是不敢就近做这件事的。不论大小那也是条人命,他可不愿意每天晚上做噩梦。
他出了一毛钱,搭上一个外地老乡的卖菜三轮车,一路往北走,走了一天一夜又一个上午,在一个长满松树的山边下车了。
山下有村落。李志飞抱着伢儿,一直走到松树林子的深处。不远处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李志飞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有一片乱石空地,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脏污的麻袋,有的麻袋已经空了,有的麻袋鼓鼓囊囊的,还传出一股恶臭味。
李志飞上前去一看,原来那麻袋里装的是死猪崽子,看来这边村子人们的生活条件还可以,许多人家里都养猪。
李志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头看看伢儿。
深秋天气了,伢儿身上就穿了一件大人毛衣改的毛衣,外面用薄薄的一条破毛毯包着。
离家之前伢儿就发了高烧,路上李志飞不舍得花钱,只喂了伢儿一些面汤,一开始伢儿还哭,现在都没什么声音了。
李志飞把孩子放在地上,踌躇了一下,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他又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