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哪怕是在玄武门下丢了性命。他在朝他父亲发难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儿子的立场,可当他的人头落地,那一具什么妄想也不再有的躯体,还是我的儿子啊!”李显颤抖的手扶在阶陛前的栏杆上,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离得不太远的婉儿能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重润死了,我不能发丧,重俊死了,我也不能发丧,重福走了,重茂还小,裹儿是妹妹,难道就没有一点骨肉亲情,为她的哥哥哀痛哪怕一瞬吗?我不信裹儿是那样的人,是你们在害她!”
就算是这样,他也还在维护着女儿,韦后坐不住了,上来要扶他:“陛下……”
“朕还没有病入膏肓!朕还没有死!”李显竟然挣开韦后,往下一步跌坐在阶梯上,扫视一圈阶下依然是各怀心思的群臣,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训话实在没意思,于是挥了挥手,十分疲惫地赶走他们,“朕今天不想议事,退朝,退朝吧……”
朝臣面面相觑,看看阶上愣住的韦后,又看看那边坐着的昭容。婉儿十分平静地站起身来,像正常的朝会散去时那样,百官忙跟着下跪,一声并不很齐整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大殿中滚过,震不亮君主阴沉的脸色,只能迅速地消散无声。
☆、第八十九章
深夜的太极殿,部省的官员们渐渐散了,听着宫里的打更声,上官婉儿放下手里的笔,活动了一下颈椎,一手撑着凭几,有些艰难地起身。
又是一个值夜的日子。
婉儿盖熄了案上的灯,往内殿小榻边去。
作为三省仰仗的首席宰相,她本可以不再如一般的值员一样排班值夜,然而本来日理万机,没有客人要会的时候,她平常也差不多是住在太极殿的,省去来往的时间,借得太极殿的软榻,还可以多打个盹。
与过去不同,婉儿凭借昭容的身份在太极殿有了一张专用的小榻,在里面的隔间,倒也足够安静。
婉儿躺在榻上却不能合眼,总想着今晨朝上的争执,第一次作为试验提上来的三个人表现令她欣慰,不管怎么说,朝上不再只有一种声音,有些事情总是越辩越明的。
她记得她在李显的朝堂上总是这样地位尴尬说话也尴尬,二十三年前的洛阳,她也是躺在这样一张小榻上,思考着究竟要如何扭转将要被带入深渊的朝堂。那时的她还稚嫩,想不到借力打力的法子,想不清楚如何瓦解别人的势力,安插进自己的人手。那时双十年华,她只想着在月亮那边的上阳宫里,会回来一个拯救她也拯救整个朝堂的女人。
她需要的只是耐着性子等,在可以一眼望见的希望面前等了五十三天,等出来这副能忍的性子。磨炼取得成效,时机也已来到,太后立刻如神灵般降临朝廷。
她记得,那时的武成殿里,也有这样一块锦屏,同样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榻边立着的锦屏似真似幻。那个记忆深处的女人也似真似幻,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独活,可如今,乾陵的无字碑立起来两年多了,她依然挺立在朝堂上,为着武皇的嘱托,忍着满心的孤独,不再期盼神灵的拯救。
二十岁的婉儿只想要在太后给的每个挑战中都表现完美,不再依赖太后的庇护,成为可以为太后独当一面的人,却想不到,四十三岁的婉儿真的独当一面了,却再也求不得梦里那个人的庇护。
那时的她不会明白,当武皇将她小心地置于羽翼之下的时候,就是婉儿一生中的春天。
梦里的美好恍惚在眼前,婉儿知道横竖睡不着,披了衣服起来,取了放在榻边的小笺,与朝廷处事的意见笺不同,那是一张印了梅花暗纹的诗笺,在一盏小灯的闪烁下,正与她额上的红梅争艳。
忽然想写二十岁时的那首诗: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霜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愣愣地盯着写上绮丽小诗的纸笺,书法的力道比二十三年前更加成熟了,墨里蕴上的情却似乎更加浓郁。婉儿不禁一笑,每天都是公文诏令,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失掉了一个诗人的诗心。
“婉儿。”屏风之后,走出来的人是李显。
婉儿有些意外,忙撇开那恍惚的梦境,过来要跪。
“不用了。”李显伸手将她扶住,又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去,尴尬地站在屏风前,俯看摆在小案上被小小的镇纸压着的那张诗笺。
读着那满口余香的诗句,李显看得痴了,婉儿却不能不打起精神,依然一副朝堂上的姿态:“陛下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吩咐?”
“裹儿今天赌气出宫去别苑住了,皇后跟着她去的。”虽然自己才是太极殿的主人,但除了上朝很少来问政的李显难免有一种客居的感觉,在婉儿的房间里不知所措,“我……看卫尉府今天是崇简当值,就让他把外面换上了亲信的人。”
平常最宠的就是妻女,一旦闹掰,李显能信的还是只有妹妹,崇简成了靠谱的守门人。婉儿算是听出来他一定有事要密谈,于是把案前自己的席位让给李显,又动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