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合拉了拉周纯玉的手:“没关系的。”说着他示意丈夫让开一道空隙,自己先于周纯玉坐到了严烬身边。
菜品按着用餐顺序一一奉上,色色精致漂亮,严烬却只看一看便没胃口。他是地道的本土口味,去了国外后,梁墨选不像周纯玉般懂得下厨,就雇了阿姨殷勤伺候着。他虽然吃得少,总还吃得下去些。然而现下只隐隐嗅到法国红酒的味道,已大觉反胃。
阮合不关心严烬的去处,却将周纯玉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叉子上那一点主厨做得极用心的红酒酱鲜牛肝,刹那就索然无味起来。
周纯玉对弟弟怎么成了自己的司机不置一词,只淡淡道:“去六国饭店。”
周纯玉吁了一口气
周纯玉心道,这倒也不错。阮合的出色,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每每体现。他最后坐进车里,拉上车门,左手顺理成章地握住了阮合的右手。
严烬果然有些承受不住一般,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纯玉顿了顿,还是下意识回头去看他的身影,看他又瘦弱又臃肿的身体慢吞吞往洗手间的方向去,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一把合上后备箱,矮身对车中人说:“你坐前面。”
严烬迟疑问:“小恒?”
不等严烬开口,阮合已轻声补道:“雪屋派对就免了,换一例法式浓汤,一例南瓜汤。”他看着周纯玉,语调带嗔:“师母哪吃得了冷冰冰的东西?”
严烬一口没吃,这下已给气饱了,只点了一份沙拉一份煎银鳕鱼,径自沉默下来。
一行三人,一对夫妻走在前,一个怀孕的双性人跟在后头,谁看了都觉得微妙。顶着过路人奇异的目光,三人走到出口处,严家的车便开过来,在三人前面停下。周纯玉开了后备箱放行李的工夫,就见严烬已经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阮合不知就里,但他绝不喜欢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他只希望这两个人相处得无波无澜,甚者如同亲故,那才说明周纯玉放下了,一旦叫旧日的、无论是爱是恨的火星子烧在了一起,那周纯玉便又与他无关了。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严烬仍未回来,周纯玉食不知味了足足十五分钟,终于说:“小合,你先吃,我去看一看。”
他视线不经意地瞥过车前镜,冷不防看清了司机的面容。
严烬却稳稳靠在椅背上,对周纯玉的冷语充耳不闻。
严烬冷眼看到,只觉得两个人这番往来无比做作。
亲生儿子。现在严烬成了梁老师的妻子,他又刻意把这话提起,一面明示自己的绝情,另一面也是为阮合暗暗出了一口气。
周纯玉勾唇一笑,摊了摊双手:“好好,我自然不比你周到。”
司机应了一声:“严老师。”
阮合唇角浅浅地扬了扬,他悄眼一望周纯玉半侧的脸,动作小小地把手抽了一抽,周纯玉却很快紧紧握住了,更将手指与他交扣住。
他伸着腿,小腿在桌子底下不经意抵着了周纯玉的腿。周纯玉体温偏高,透过裤管传到他脚上,严烬本来无心,这一下子反倒贪恋起来,伸着腿不肯收。周纯玉抬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收回腿将菜单推到他面前,招来侍应生道:“五点前菜,红酒酱鲜鹅肝一例,惠灵顿牛排一例,迷迭香低温鸭胸一例,芝士焗龙虾一例,沙拉一例,雪屋派对一例,咖啡红茶各一。”他又转向严烬,“不知道师母爱吃什么,看着选吧。”
于是阮合适时说:“师母坐这么久的飞机,一定很辛苦了,司机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咱们这就过去吧。”他又推了推周纯玉的小臂,“老公,记得帮师母拉着箱子。”
严烬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看宋恒玉匆匆从人行道上走过。数年不见,少年人出落得如一棵秀丽的香樟,挺拔秀气又沉默,只可惜父母哥哥,诸等亲人是不由他自己挑选的。那么好的一块玉,却无人肯细细地琢他。想到这里,严烬唇角的笑便淡了。
他慢慢放下刀叉,缓缓退开椅子,说:“失陪一下。”
宋恒玉是周纯玉同父异母的弟弟,周纯玉父母恩爱,宋恒玉的来由对他们周家来讲极不光彩,周家人于是都对此缄口不言。宋恒玉住在外宅里,小时候课业糟得很,严烬从前身体好的时候,做过他一阵子补习教师。周纯玉脾性沉稳,待人温和,唯独对这个私生子弟弟从没认下过,严烬当初亦是仗着两人情深恋火,才能拂着周纯玉的性子,与宋恒玉来往。后来他们关系大坏,严烬身体也不大好,嫁了梁墨选便出了国,再没见过宋恒玉。
周纯玉职务特殊,不便大事铺张。他把严烬带到六国饭店,亲力亲为开了两间房,晚饭就在酒店大堂,选了一张靠床的四人桌。宋恒玉却不配与哥嫂同席用餐,他拎了严烬的行李箱去房间,下电梯后去觅个快餐店来打发。
阮合眨了眨他清澈的双眼:“你要去找师母吗?我和你同去吧?”
前镜映出司机少年英俊的面孔,与严烬记忆中的小弟弟分明已大不一样,却仍有旧日的轮廓,那双寒星似的深黑的眼睛,灼灼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