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的初春,滿城寒梅鬥雪,一片暗香如舊。
他抬頭望了望,雪點般的落花,似她旋舞的身影,婷婷盈盈,無聲拂了滿院。
靜靜跨入了廂房,洛青在房角火盆內添了些火石,又替換了案上的藥香。冷寂的房內,頓時添了些暖意。他又緩步上前,落坐床緣,靜靜為床上的人,拉了拉被子。
她蒼白的雪頰中,還透著幾許紅潤,長髮披在身旁,好像睡著。這麼睡著,秋霜飛雪,已過了半載有餘。
岱山封了門,無消無息。秦瀟偕蕭依回了東疆,鎮守因索倫戰亡而怒氣騰騰的金軒,西一堂也回了蘭臺。南城由夜闌駐人守了下來,又恢復已往的寧靜。
只每看著她,那日岱山上的驚心動魄,絲毫沒少得半分。
洛青捎過她床邊的丹錦劍,以布帕輕輕擦拭,雖說那上頭,一點灰塵也沒有。
事後,忽和說了,打岱山仙地究柢不若小輩們以為的輕易,幾位長老將這事擱在心上,雖存了打磨後輩的心思,也總不能讓他們為岱山門殺得淨盡。是以忽和下了蘭臺,與辰老相商,辰老挑揀了丹錦劍,並告訴他,東疆北漠盛產魔礦,自也會有相生相剋的石晶,雖比不上傾天劍,若算準在傾天劍重挫的當口輔以咒術使用,當能收效。
那石晶難尋,魔地且有地主冥空把持。冥空,乃第一代流亡東疆的地門後人,亦是索倫之師,長年盤據北漠,手下養了不少魔兵。忽和調度東疆兄弟與冥空殺了一陣,才終在靈地取得石晶,趕上了岱山。
在那之前,忽和詳查了綁生咒。二魄如一,施咒方主導性命氣神相攜相替,僅有等施咒方撐不起承咒方之傷,二人才會真正殞亡。
巖靖峰此舉,為要確保星寧夕在地門裡,或者在他二人矛盾的情意裡,性命無憂,卻彷彿同時向月盟曝露了後頸,月盟向星寧夕出手,便能輕易窄制削弱他,然兩方算計來去,把柄卻又成了牽制,月盟欲保星寧夕,便殺不得他。
擱回丹錦劍,洛青束了束床簾,整了整床褥,直到再無一處需要他費心,他靜靜望著床上的星寧夕,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
岱山上,她心口之傷太重,本該斷了氣息,遑論月盟離山匆促,難以當下替她理傷,她卻活了下來。顯然,綁生咒另一頭,替她捱下了兩道大傷,然巖靖峰傷勢本重,硬扛下所有傷勢反讓二人陷入一息尚存的低迷。
她一日不醒,對洛青便是一日折磨。
曾生了殺她之心,無論理由是什麼,那一劍,狠狠刺在她身上,他至今痛得,如同刺在自己身上一般。
該死的護她周全。
那日,他傷勢亦不輕,然他發了前所未有的大怒,斥退所有要寬慰他、要他歇息療傷的人,他要親自替她理傷,守到她清醒。
他抑不住淚,顫著手,為她仔細拭了血污,淨了身子,上了創藥,換下那件刺眼的玄袍。她靜靜躺著,耳上依然戴著他為她別上的耳勾,臉色蒼白得就像那對白珠子,氣息弱得好像隨時會消失。
他想起了暮岩給他的珠石。
倉皇之間得來這顆晶透的珠石,看上去是仙物,卻不知如何用。所幸岱山上,月盟還帶回了一個人,暮櫻。
當日的地火陣,秦瀟很快鎮下了情勢,發令箭殺控制赤焰鳥靈的暮櫻。數排弓兵拉弓要發箭,人卻讓辰昕一箭射在無害之處,救了下來。一路辰昕護著她,甚且一併攜她徹回蘭臺。
暮櫻見了那珠石,喚做持魂珠,森門醫支的寶物。以血養石施咒,能延續重傷之人氣息,雖然,也就只能延著。
洛青依暮櫻教她的劍咒,以青冽劍劃落手臂,落血浸染石珠,晶透的石珠吸了血漸漸化作血紅,散出常人rou眼不見的咒氣,為星寧夕覆上一席屏障。一但石珠血色漸淡,便得在落血養石。
如今他臂上落滿深深淺淺的傷痕,他覺得甚好,彷彿他多一道傷,他心裡的痛楚和歉疚,便多得一道出口。
他不曉得,她還會不會醒來。
暮櫻說了,受擁主令之人,自有的意識依然存在,只是抵抗不僅徒勞,且會傷及心識,是以森門人都知,受了擁主令當自封心神,不與君主相敵。
那麼,她若醒來,他該如何面對她,又該如何安慰她。
起先他還抱著希望,日子一久,漸漸轉為消沉,後來,便什麼感覺都淡了。他只想,只要她還呼吸著,他便要這般守著她。只是,偶爾憶起她昔日的一顰一笑,悲傷喜怒,憶起她上岱山前一天,與他對望的眉眼如星,便似永不撤手的刑罰,狠割著他的心。
洛青執起她的手,輕輕吻著。眼淚跌在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