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死掉……就好了……”喉咙重复到疼痛时终于觉得吵闹,浅浅打开一条眼缝,入眼却只有和黑暗相得益彰的黑色血迹。一道一道,小蛇一样缠住她。唐肆蕊终于惊醒似的看向仍压在她身上的冰冷躯体,那僵硬到亮白的齿还悬在她的颈项。窸窸窣窣,古老书架上偶然翻出虫屑的冷意一点点掉下来,直掉得她毛骨悚然,沉默着愣在原地许久之后她才终于惊慌失措大叫着推开那具躯体。
啊,她的阿栗。
唐肆蕊狠狠吞咽口水,刺痛里惊慌渐渐下沉,嘴里残存的苦味比腥气更让人流泪。她的阿栗好像死了。她唯一的暖。相思豆的残渣轻轻陷进血rou模糊的伤口,舌尖轻轻一点战栗。牢笼里黑的风打着旋溶解那具尸身,一块一块。唐肆蕊几次提起指尖或声音想做点什么,都没成功。僵持许久,最后终于认命似的跪在地上徒劳大哭起来。一滴水就足以让她分崩离析的泥人。小小的小小的、肮脏的泥人。
唐肆蕊关于小时的记忆里大半都有顾栗的身影。也许因为顾栗是自己亲手挑选的仆人,她不论在哪里都要带上顾栗。“栗瓷!”每次有什么事办不到,只要一叫栗瓷的名字,那些事总会圆满地结束。“栗瓷是不是天上派来帮我的神仙啊?”一次吃饭时忍不住对母上这样说。母上却立刻变了脸色,狠狠责罚了她:“唐家大小姐不应该崇拜别人,更何况是个丫鬟。”晚上的祠堂多冷啊,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灭了,哭着找阿母也只能摸见一块又一块冷到骨子里的牌位。哭到没力气的时候阿栗来了,那一盏悠悠晃的灯笼简直照亮她的整个世界。或许从那时就开始爱她了。唐肆蕊一时间抓紧衣袖,这扭曲的爱恋感。
阿栗的身躯因为相思豆的缘故扭曲地僵着,手指都被青色脉络缠绕交叠,一时间错觉她不是死了,只是睡得久了被一众青青藤蔓裹挟,要用她们之间的爱意才能拯救苏醒。她的阿栗。她的阿栗沉沉躺在那里。安安静静。
长大一些的时候同一众小姐少爷划船,不小心掉进湖里——其实不算不小心,是故意要让那个跋扈的姜家姑娘成为众矢之的的。好在阿栗并不知道。沉到水里的时候隐约看见阿栗毫不犹豫跳进来,以一种极干净的姿势俯冲下来,沙泥石子在眼前胡乱翻搅,而阿栗腰间的蓝色轻纱清亮亮解开,阳光下水波里不断飘摇旋转。一时间头晕眼花,只觉得跳进水里真是个不错的法子。或许那时心里已知道这真真是爱了。
阿栗。阿栗。
泪眼模糊里那流连水波的轻纱又飘上来,蒙困她的视线。阿栗。唐肆蕊再一次不能自已地哭泣。阿栗。
好像一切都才有答案一样,她终于明白顾栗一直以来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小姐。为什么你总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喜欢对方,却还要互相较劲。为什么。这些为什么都不在了,连回答的意义都没有,她的阿栗已经死去,离她而去了。
倒在眼前的这一具尸体。曾经——在很远很远的以前,是她在奴隶窝买来的。一众藏污纳垢黑黢黢的脸蛋里,她是唯一白嫩干净到漂亮的。牵了她的手,家丁就把她买下来,那时并不明白把一个好看的东西拿回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阿栗。
肚子蓦地绞痛,唐肆蕊痛苦地蜷倒在床褥。阿栗,这次你没丢下我。那只被青色网罗住的手指轻轻跌在她的额心。一瞬间冰凉的点悟。或许她从未被丢下。阿栗。她的她的,她的漂亮的阿栗。相思的痛真苦,苦到她痛哭流涕百转千回还是没办法得到什么缓解。阿栗。阿栗。是不是不哭到没力气你就不会来救我。阿栗。阿栗。脑子里一下子都只有阿栗的名字,其实早已经忘了自己犯的罪孽,一瞬间婴儿式的求索。阿栗。
等阿蝶第二天来为顾栗换药时,只看见两具尸体以奇诡的姿势缠绕在一起。那不算忠诚的信徒扭曲着爱意伏在那具——她原本的神的尸身上饱含幸福的死去了。牢笼上方渐渐传来经文的诵念声,一字一顿,送终一样敲打惩戒她们所谓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