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明明只是相当平平无奇的一个画面。
在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秦瑛经历过许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可是,许多在世人眼中本该无比重要的记忆被她不屑一顾地抛在杂物堆里,蒙上灰尘。
反倒是那个夜晚的方继亭同从前某天Cao场单杠下那个人悄悄伸出的小手,还有紫藤花下那些隐秘的吻一起,被她收藏进了心中永远不会对外人开放的禁地。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近两年有些不灵敏了,需要弄出大一些的动静才能亮起。
在秦瑛问出那句话之后,他收回了刚刚要抬起的脚,倚在栏杆上,罕见地暴露出一丝颓唐与疲惫。
就好像好像被黑暗张牙舞爪地撕碎了。
秦瑛站在几级台阶之下,仰望着方继亭模糊的轮廓。尽管处于这样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感。
他们是同学,也是同门。她已经认识方继亭很多年了,却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他。
是错觉吗?她无法确定。
就在她犹疑的空当,方继亭答道:外公相信就够了。至于我妈妈她能相信固然好,但也并不重要了。放心,她不会去质询你、难为你。
那,如果她不相信会怎么样?
方继亭沉默。
他似乎摇了摇头,缓缓向台阶下走去。几层楼之上远远传来谈笑声,这声音每秒钟都在变得更近、更清晰。
他跺了一下脚,灯光亮起。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重新变得挺拔而平静,黑暗顷刻间呻yin着逃离。
可是它们真的被光亮驱散了么?还是只是隐在了更深的地方?
就在秦瑛以为方继亭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推开大门,转过头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她也会明白我的选择。
秦瑛客观地对方宁复述过方继亭的话之后,端详了一会儿她的反应,补充道:我的事情,你哥哥本科的时候就知道,但他从未用异样的眼神看待过我。本来我也猜测,他会不会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才来找我帮忙。可我又想,假如他和我是一样的,也不至于这样讳而不言,更何况,在学校里其实也有不少我的同类。在这个年代,虽然还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但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太稀罕的事。在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更加确定,他一定有着比我更加无法示人的秘密。
更加无法示人的秘密是什么呢?
是和她完全相同的秘密么?一捧沸腾的铜水,泛着淡绿色的火苗,呻yin着扭曲着挣扎着被浇铸在同一个模具里,冷却成相同的温度相同的形状,装在泛着陈年霉味的黑匣子里,再不敢让它得见天日。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埋葬了太久,也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听闻此言时,方宁的第一反应并非惊喜,也并非憧憬,而是慌张。
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的表情,嘴角颤抖着,对秦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欲盖弥彰的微笑,又迅速收回去,低头拿起玻璃杯想喝口水。
可是杯子早就已经空了。
方宁只得放下杯子,像一个迷路的三岁小孩一样惶惶然环顾四周。
五年的时间,足够某些神经濒临死亡,以至于到了这时,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想,她该去问问方继亭,问问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即使这个答案是她能够百分之九十九确信的,她也想问问他。
可是问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桌上的杯子似乎感受到她内心的震颤,忽然开始抖动。方宁的杯子已经空了,可秦瑛的杯子还是接近满的,几滴ye体泼溅出来,洇shi了她的领口。
方宁这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如梦初醒般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
地震了!快跑!
隔壁桌的女人嗓子里发出尖利的呼声,却有如定海神针一般,令震荡戛然而止。
本来匆匆忙忙打算逃生的人又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地观望起来。
过了两三分钟,依旧没有丝毫震感。大家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查看。
天呐,菡城地震了!菡城菡城离我们这边开车只要几个钟头的呀,难怪反应这么大。啊哟,刚刚吓得我魂都要没了呀
方宁感觉自己才刚安放妥帖的心脏被铁锤狠狠击打了一下。
疼痛,动荡,不安,沉重忽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猛地一下从包里掏出手机,攥在手里,手指僵硬地按亮屏幕,屏住呼吸打开微博。
就在这短短五分钟内,有关地震的新闻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一名。
菡城沂清县发生里氏5.8级地震,震源深度12千米。
而此时此刻的方继亭,应当正在沂清县的龙沙村进行考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