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裕雄是一类人,他们都很残忍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语被笑中断,只让人觉得空洞。
她仿佛可以看见,他从虚空中慢慢抬眼。
如同微信头像上的小狗,瞳仁润润亮亮的,全然投注在她身上,全然不知自己有令她心碎的眸光。
他只是看着她,无助而忧伤。
万姿,你是做公关的,比我聪明也比我历练。你可以告诉我,我那时候还能怎么办吗。
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或者只要有多一个办法都行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气管像被用力攫住了,万姿根本无法呼吸。
一种逃不开的灭顶感,慢慢覆了下来。
世界一片黑暗。
恰恰因为她是做公关的,她很明白整件事的最优解。疏通媒体,安抚家属,平息舆论,消除影响,五年前她再怎么大放厥词,整体思路没有错误。
但这是企业的考量,并不针对普通个体。
人命本不是数学题,更不是冰冷的案例。
说到底,梁景明的爸爸死过两次。一次是被狗臂架直接砸死的,一次是被资本、公关、媒体三股力量扭在一条绳,再度一点点绞死,连带家人被反复鞭尸。
汇聚成绳的每一根细线,则是急功近利的商业帝国话事人,漫不经心的豪门富二代,他狂妄无知的小女朋友,唯老板马首是瞻的家族助理,职业道德薄弱的媒体小报,眼里只有死线的施工队领导,重压之下仓皇了事的年轻小工,敢怒不敢言的目击同事
没有一个人真想杀人,没有一个人纯粹邪恶。
但邪恶却平庸地,平均地流向每一个人。
最终又汇聚,爆发于某一个人。
然后他草草了结的一生,被浓缩在粉饰的只言片语里,流传在门户网站和社交媒体里。
更多的人寥寥看完,点上一根赛博蜡烛,紧接着下滑动态,被吸入各路明星八卦自拍。
再多一秒都不需要了,便会忘却心中波澜。
普罗大众尚且如此,而真正在乎他的,势单力薄的家人,又能做些什么。
好像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再和着泪。
我不知道
越想越窒息,越想越绝望,万姿已然抑不住颤抖,轻易被逼出了哭腔:要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想替我自己辩解的意思别难过啊。
愣了愣,梁景明的口吻放得更柔。
很笨拙,也很诚恳。
我答应冯乐儿是我错了,大错。不对就是不对。
那如果错的是我呢,心脏痛得快裂开了,万姿不由自主反问,你会原谅我吗。
会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假思索之后,梁景明反而凝住了。
又慢慢地,再笑起来。
可能我很想你可以原谅我那种真正的原谅。
可以回到过去,你全心全意信任我,像以前一样爱我,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
万姿彻底溃败。
紧咬唇肉已经毫无效果,她用力噬咬在自己的虎口。皮肤被拉扯成死人白了,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呜咽重新塞回腔内。
她是对他有所隐瞒,但已经不是他的错。
可他还是一无所知的,要祈求她的宽恕。
她终于亲身体验他的感觉。
每分每秒,每一个清醒时刻,都在伤害今生挚爱,都在被良知反复折磨。
但永远不能说。
太害怕失去这个人了。
真的太害怕了。
梁景明,还有一件事我要说对不起。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想向他和盘托出所有罪孽。
然而万姿还是强自压着,任凭眼泪掉在虎口,湿湿热热地填满齿痕,像小小的湖泊。
我不该在你难过的时候,刺痛你。也许哭解决不了问题,但会让人好受一些。
以后想哭就哭吧,别在我面前忍着。
那声呜咽,到底从腔内潜逃而出。
仿佛一令之下,所有情绪轰然坍塌,炸裂着碎开,她痛哭起来
因为在你面前,我也忍不住。
梁景明,我原谅你了。
真真正正地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