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案牍甚重,各地上报的折子一茬接着一茬。先帝崩时,恰逢临北大旱。突厥趁机引发sao乱,在边城烧杀抢掠。说句大不逆的话,而今陛下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周海文着实佩服陛下,宵衣旰食,又无后妃,连个说话解闷的可心人儿也没有。
陛下膳食用得少,放下双箸自行净手,似无意问道:昨夜你一直守在殿外?
周海文躬身答是。
李暄面色平静,手指捻着袖口。小臂上的伤痕,来得蹊跷。观周海文的神情,必然是不知情的,李暄蹙了蹙眉。
殿外有宫人报御史程大人到,李暄看完程未上递的折子,神色陡然一凛,淡声道:沈氏一族如今还道是风光正好,不知收敛。
他说得平静,程未却听出肃杀之意,拱手道:陛下,沈奕为给丽太妃和定安公主庆寿,无视禁令,四处收奇珍异宝建万珍阁。无视民间饿殍无数,借仓部司郎中身份,强迫各地献宝。如今竟光天化日之下,带恶奴直接上门抢夺。如此行径,臣恳请陛下严惩。
周海文听得暗暗心惊,沈奕是丽太妃的爱侄,定安公主表哥,先帝亲手提拔进的户部。手上管的是各级官吏的禄廪,乃是肥差。百姓早有戏言,官中俸禄,俱是沈姓。陛下登基这几个月,一直未对旧臣动手,不知这回?
李暄沉yin一会,摩挲着饱蘸朱砂的笔杆,目光虚无投递在殿内的青砖上。丽太妃和定安公主是同一天生辰,往年这一日,城中必定是彩锣喧天,一派万民同庆的景象。思及此,轻声道:既然他这般想为人庆寿,那朕,便全了他的心意。
......
沈氏被查抄一事传到长越宫,足足过了十日。李嘉颜犹在震惊之中,紧接着便得知陛下要将沈氏子孙全部剃发,面赐李字,游街示众,赶往皇陵,为先帝守陵,日夜诵经不许停歇。
沈奕派来的人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公主,公子仅是一心为太妃和公主,那些宝贝都是公子用自己的俸禄一点点换来的,何来的强抢?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公主,求您去求求陛下吧,不能只听那贱民的一面之词!小人们这一去,无异是给沈氏绝了后啊!公主,若是太妃知道了,必不会置之不理的。公主,救救公子吧!
朝中弹劾沈氏卖官鬻爵,抢地作恶,罄竹难书。黔面只是陛下给的暗号,府里已收到消息,要不了多久,更大的灾难便将来临。
这人见李嘉颜静默不语,跪着爬到前头,袖口露出一截月白锦缎,一改方才的哀痛,双眼冒出Jing光:公子允诺殿下,若是殿下能破此劫,必会将清风道人的下落悉数告知殿下。
望着她脸色有所松动,这人又道:难道殿下不想治好太妃的癫症?
......
艳橘的天光晕满宫墙,一丝丝金色光线密密层层跌落在地,缀得人如同浮了圈细密的光圈。李嘉颜抬手遮在额上,挡住刺眼的夕阳。这条小道是李暄去泰安殿的必经之路,她约莫等了有半个时辰。
不远处一行人慢行而至,李嘉颜握紧双手,拱手道:定安拜见陛下。
她低垂着脑袋,周围窸窸窣窣一阵声响。等了半晌,才听到李暄道:若是为沈氏求情,你现在便可滚了。
闻言,李嘉颜抬头,宫人们已退在几尺外。李暄着一身玄色龙袍,头戴玉冠,如苍松立于封顶,孤傲冷绝。她不着边际地忽然冒出个念头,李暄比父皇更适合这身龙袍。
两人关系生疏,李嘉颜无所倚仗,她理理裙边,跪伏在李暄面前。
定安知道沈氏不过是罪有应得,定安此番来,并不是为沈氏求情,她顿了顿,喉头苦涩,定安自愿请嫁突厥,为两国边境安定使出微末之力,只求陛将沈氏罚至黔西,今生不入长安。
李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沈氏一族,与其没了性命,不如去黔西苟延馋喘。至少还能活。
良久,身前飘来声轻嗤。
请嫁突厥?啧啧,太轻易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探过来,狠狠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仰起头。李暄眸色幽冷,缓缓躬身,两人鼻尖只隔半厘,温热的呼吸缠在一块,明明暧昧旖旎,此时只有胶着的恨意和轻蔑。
皇妹,你可知,炼狱底下是何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