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魄懒散笑道:“伤情严重倒也不只是天雷刑罚所致。”她凑向王鸩,低声道:“我岁数也不小啦。若不化龙,也就还剩百年。相当于百岁人生,如今已经活到九十九啦,自然是满头白发,平日里都是用幻术化了一头青丝。”
蛇的瞳仁竖直狭长,如同两根笔直的钉子一样,深深刻在王鸩眼里,透入他心上。王鸩心中的那点对岁月的贪婪顺着钉透心房的缝隙满溢而出,倾泻决堤。
征战沙场五年,也曾在困兽笼里厮杀了整整五日,见过多少血痕伤痛都不觉得畏惧怯弱。如今王鸩看着那血肉模糊鳞肉交织的后背,直看得他冷汗都要冒出来。小心翼翼地从那片焦红伤口的边缘轻轻取下一小块碎鳞,便看到曲寒魄后背的那块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曲寒魄摇摇头:“不碍事。我此番只受了九十多道,流觞便告诉我你这边有难,我便马不停蹄地来救你。欠下了两百多,等秋后再去受罚。”
“百岁哪能够?”王鸩一双柔眸蕴藉了原是少年将军的坚定决绝:“我的寒魄是蛟龙,是蛇王,一定能化成角龙,乃至应龙,万寿无疆。我愿化蛇助你修炼,就像曲跃鲤姑娘说的那样。”
王鸩心一虚:“我怕你担心……你不是说有要事回蛇域吗?到底还是你先骗我……”
王鸩惊愕,心中亦是一团怒火:“天下怎会有如
…”
本不贪生,本以为人生在世能活百年已是奢望,可王鸩听到曲寒魄亲口说她“还剩百年”时,竟贪婪地希望她和他都能活得再久些,相伴再长些。
曲寒魄自嘲笑了笑:“不,我自己做的。”
曲寒魄轻叹一声:“这条疤啊……蜕皮蜕了许多次,都消不下去……”
曲寒魄依旧云淡风轻,可王鸩却有些哽咽:“鳞片都碎了……你小腹那条疤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许瞒着我!”王鸩打断她,眸子中尽是焦急:“你还为我续了几十年阳寿,你还分给我一半内丹,曲跃鲤姑娘都和我说了,你……你有好多事情都不曾与我说……可是我是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的……”
思及之前二人欢好时所见所闻,王鸩满是心疼,可还是不得不又取下一小块碎鳞:“为何?你说你‘早些年做了些糊涂事’,是与人打斗了么?”
千年前魔族进犯妖界神界,曲寒魄率蛇族兵士对抗之时,救下了一个小蛇妖。其后,曲寒魄一手扶持这个小妖,从修为不济到能独当一面,二人日久生情,本欲结为连理,却被蛇族长老们查出,那小蛇妖竟是个私通魔界背叛蛇族的叛徒。
“好。”眼前人那双明亮的眸子就像是一盏灯,照亮了曲寒魄自知不寿几百年以来的阴翳,温暖了她断情绝爱千年来的孤寂。
“诶呦,不成了不成了……”曲寒魄苦笑:“人形是撑不住了,得化成蛇缓缓……”
王鸩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嗫嚅着:“你……要怎样才能好……是不是需要灵气?我体内不是有你的一半内丹吗?你快取回去,应该可以好得快一些……为什么只剩了百岁……阿曲不是蛇王吗?”
曲寒魄双腿一软,顷刻便要滑落在地。王鸩连忙扶住她:“寒魄,怎么了?”
王鸩扶着她趴伏在池中,待曲寒魄以半人蛇之状安顿之后,才坐在池中,抚着她的蛇鳞问:“你被九重天惩罚,到底都罚了些什么?为何如此虚弱?背上怎得有那么多伤?还有你的头发,为何都变白了?”
没有注意到眼前人内敛的忧思与落寞,曲寒魄又补充:“适逢这些日子该得蜕皮,正是虚弱之时。平日里扛他几百天雷都不算什么的。”
原来现在的寒魄,竟是连幻术都支撑不住了么……
曲寒魄顺手绕了一缕眼前人被池水打湿的青丝,与自己的华发交织在一起,看着那青青白白的颜色,蓦地笑了:“不过现在的阿鸩想要帮我,就帮我把脊背上的碎鳞片拔出来吧,省得留疤,难看。”
曲寒魄慵懒地趴在池中,慢吞吞地伸手,蓦地抓住他的手:“大齐皇帝要追杀你、萧钟稷要舍弃你,这些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曲寒魄握紧他的手,倒也知道以后二人同在蛇域知根知底,这些事也不该这样瞒着他,只轻描淡写:“好了好了,倒也没什么……也就三百道天雷而已。”
王鸩瞠目,心口像是被攥住一般:“三百道天雷……那得有多疼……”
曲寒魄笑笑,刚要开口:“没什……”
曲寒魄乌云一般的青丝顿时化作如雪白发,双腿也化作了蛇尾,额上细角也生出来。整个人便要变成蛇的形状。
曲寒魄冷笑:“这人背叛我族也就罢了,审判当日当着我二哥和蛇族长老的面,竟然还扯上我,说我怀了他的卵,想用这个来保他一命。呵……”
心疼不已,眼眶皆被泪浸得红透了。王鸩有些哽咽:“还有两百多……现在就已经这般严重了……”
曲寒魄笑笑:“内丹不必,我体内半颗足够了。再说神仙尚有寿命,更何况妖类?不过也好。往后余生百岁,正好与你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