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戴了皮革手套。一会儿,带着酒味儿的一家人走来,男士的面颊亮闪闪、红扑扑的。女人和孩子胖得象酒枣儿,脸上冒着汗。显然是刚刚从饭庄出来。……
“长东!”文景突然发现丈夫在这家人之后十几米远的路面上踽踽而行。在苍茫暮色中,了无生气,与初冬的萧条景象浑然一体。
文景迎上去拉住他的手,吴长东懒得开口,只歪了头耸了肩膀蹭耳朵。他的手冰冷,周身也冒着寒气。文景摸他的面颊,颧骨高耸,腮帮深陷。便猜出他一天没有吃饭,返程又是徒步走回来的!冬天的寒冷看似公正平等、毫不偏袒哪一个,但对缺衣少食者来说,那种感受自然另是一种滋味了。
“你怎幺不坐公交车呢!出门时我是怎样吩咐你来着?”文景禁不住埋怨道。
“文景,下馆子去!”吴长东道。他的舌根子有些僵硬。
文景心头咯噔一凉。知道是办事不顺利,他的心又凉了。否则,他是一分钱也不舍得破费的。
两人进了一家小饭店。文景为丈夫要了二两白酒、一碟儿花生米。夫妻俩各要了一碗炸酱面。吴长东顾不得先品酒,端起那面来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看长东意犹未尽的样子,文景又为他要了张葱花饼。一碗面下肚垫底,又呷了几口酒,吴长东这才驱走了周身刻骨的严寒。那使筷子的手关节和咀嚼的口舌也渐渐活络起来。
“不顺利幺?”文景问。
“还不算不顺利!”吴长东喝一口酒,就一颗花生米。“我们原来想得太简单,以为这红十字会只面向咱一家呢。实际上,象我们这样的求助者多得很呢。爱滋病、白血病。癌症,还有什幺强直性脊柱炎、尿毒症,全国各地经济困难的患者多的是呢。”
“是不是按求助的先后来排队?”
“接待我的秘书长倒也没这样说。但看那意思并不是报纸上一发文章,就能拿到捐款。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还得摸一摸哪些三资企业、大厂矿、大饭店可能捐助,再发出募捐信呢。募捐信到了各单位,头儿们还不得碰头商量商量?你想想,及至拿到钱,还不得拖二十天、一个月幺?可我们的孩子是朝不保夕啊!护士小王那一天已向我透露,主治医师已经与她们几位特级护理商量过随时准备向家属发送病危通知的事,海纳能等得上幺?”很显然,吴长东又泄气了。
“再说美国方面一直不理我们。第九封信不行,第十封就成幺?今天在红十字会,有人给了我个相声演员的家庭住址,说他将率团赴美国演出,我千方百计找到人家家里。人家夫妻俩倒非常热情,当场就给我拿出两千元捐助。我说我来求助,主要目的还不是钱,是想托人家给美国的剑桥制药厂带封信。人家一听就犯了难,说演出时间排得很紧。再说他们演出的地方与药厂所在地并不在一个州,相距数千里呢。若通过邮寄,和咱国内寄也没什幺两样。——事后想起来,真臊得慌。怨不得人家,这本来就是非常唐突、不合情理的事啊。”
“瞧瞧你,怎幺可以把这样好的机会放掉呢!这种非常时期,还顾什幺脸面!”文景原以为吴长东见多识广,还有些社交能力,没想到关键时刻与他弟吴长红是一个样儿,死要面子!她一生气又忘乎所以了。一掷筷子,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咱往外发信,人微言轻,毫无说服力;人家赴美演出团是国家派的,发出的信是什幺分量?!”先前她见吴长东奔波困顿,饥寒交迫的样子,又可怜又心疼,原想着好好抚慰一番的。如今见他竟然为了顾惜自己的脸面,舍弃了这样好的机会,便又懊恼又怨恨。强忍着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竟然怀疑到他疼海纳的程度了。到底有别于亲生父亲!
“再说,我是有工作的人,实在耗不行了。单位上曾来过电报,催我回去。怕你着急,我瞒了没提。又续了十天的假。”吴长东这天实在是饿坏了。见文景剩了面条,看着可惜,便拿过碗来,几下就又拨到自己肚里了。
事实上,刚才得知主治医师说随时准备发放病危通知书,文景的内心就哗然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是何等滋味了。这时更气恼他这样不动声色地表白了放弃的意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就担心单位上催他回去。她本能地排斥他的退缩、拒绝他的失败情绪,可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此刻,文景的心象被打气筒充足空气的气球,气胀到极限了。她不无厌恶地瞧着丈夫的大吃大喝,气呼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长东这天也是饿昏了头。他吃完面就喝酒。大口地就一口葱花饼,小口地嚼一颗花生米。那种香甜和享受不亚于吃满汉全席。一两酒下肚后,周身渐渐燥热起来。他索性将一只脚踩到凳子上,解开了中山装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