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暑饿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双眼睛。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藏在细密齐整的乌黑刘海下,黑的部分太黑,白的部分又太白,仿佛就在这幺一张一翕中,就更替了昼与夜。
他没有力气思考太多,饥饿已经蚕食了他所有意志,好像又有一种错觉,这双眼睛的主人在身边,那幺就这样昏睡过去也不会死,之前强撑了那幺多了声,“你跟我进去。”
这是间装潢雅致的小客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暖丝丝的甜香,小暑不习惯这种香薰,登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隔一会儿,又打了一个喷嚏。
一阵清脆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小暑擤着鼻子抬起头来,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坐在一张西洋皮沙发上。
顾烟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y丹士林布学生装,两条油黑乌亮的辫子垂在a前,一对眼睛也是漆黑明亮。
在小暑有限的人生里,还从来没见过这幺好看的人。
感觉到烟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自己身上扫视着,他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光能看得到烟云脚上那双发亮的丁字皮鞋。
小暑脚上一双本就破烂的布鞋破得见了底,一件布衫脏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那些暗红,是在纱厂里挨打时擦在上面的血,那些黑的灰的,则是在露宿街头时从脏兮兮的地上蹭上去的,撕裂的袖口耷拉着,那是前几天在垃圾桶里跟野狗抢食时撕破的。
“你是哑巴?”许久,顾烟云忽地无聊地问了一声。
小暑抬起头来,一和烟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心里一慌,脸儿一烧,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烟云饶有兴味地观察他,又问了一声,“我问你话,你是哑巴吗?”
小暑赶忙摇了摇头,垂着眼睑,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不是哑巴。”
烟云怔了半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你个小乡下佬倒是有意思。”
小暑忽然抬起头来,攥紧了拳头,冷冷地看着烟云,“你再说一遍。”
烟云撇了撇嘴倨傲地笑道,“哟,吃饱了饭,小乡下佬脾气还挺大的。”
听到这句话,小暑像只皮球一下子泄了气,手指松了开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叫小乡下佬,我叫小暑。”
烟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小暑是吗?我知道了。”
说着,一双纤纤玉手顺手拿起搁在边上的一把桃木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自己的发梢来,忽然毫无预兆地把那梳子朝着周嫂身上猛地扔了过去,柳眉倒竖,对着吓得朝后退了三步的周嫂道,“我带回来的人,你不知道帮他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带过来吗?”
周嫂被吓得连连称是。
烟云镇静了一会儿,忽地站起了身来,走到不知所措的小暑身前,淡淡地问,“你想吃饱?不想流落街头?”
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香气,小暑又紧张起来,但仍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烟云的嘴角朝上略扬了一扬,眼睛却不经意地瞥了旁边的周嫂一眼,“那好。做我的人,就必须守我的规矩。我顾烟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