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往心里想,二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待他回来说明白就是。”谢芳把报纸还给桂喜,睇她的脸色略透些青白,倒还算平静。
桂喜摇摇头,抿嘴勾起笑容,随手把报纸递给赵妈,让她拿去生火盆子,管事送来的都是shi炭渣碎,难点燃,弄得房里烟雾腾腾的,呛人。
终于晓得自己为何处境这般艰难,许二爷玩腻旧喜贪恋新欢,只有她是最后一个晓得。
珍兰诚不吾欺,在这古深霉重的老宅子里,所有人都学会看碟下菜。
失了丈夫倚仗的小妾,上至老太太,下至丫头婆子,都可以变着法子把你作贱的生不如死。
她轻推了推谢芳,呶呶唇:“大老爷等你呢。”
谢芳急忙回首看,果然许彦昭坐着轮椅守在门前,她颊腮泛起嫣来,眼睛闪闪发亮,走两步又觉难为情,扭身挽住桂喜一起。
“外面冷不冷?”彦昭语意温和,一面拉住她的手,觉得冰凉,整个攥进掌心,谢芳“嗯”了一声:“外面雪下的很大。”脸更红了,手任由他牵着。
彦昭仰颈望向搭手见礼的桂喜,忽而眸光微睐,她发上戴着一枝银镀金镶宝点翠牡丹戏凤簪子。
“等彦卿回来罢,再耐心些!”他素日不常于兄弟妻妾多言,一为避嫌,二为免祸,点到为止,让谢芳推他入房。
桂喜掀起棉帘,赵妈开着窗在燃火盆子,灰浓烟色滚滚,火星亮了又熄,她脾气本就易爆,一来二去,赤红双目跳脚骂:“杀千刀的坏种,等二老爷回来,看不生剥了你们的皮。”
可怜的赵妈,与她一样蒙在鼓里。
她被熏地清咳两声,拽紧斗篷慢慢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菱镜里的自己,削瘦、苍白、无神,焦惶。
拿起香粉扑子把脸搽的雪白白,再取了胭脂抹得嘴唇鲜红,掌心还余些,索性眼皮连颧骨都擦红了。
这副模样像极了那些枯守宅里的老姨nainai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欣赏了许久,先是咯咯地笑了会儿,然后清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铜盆子里的火苗终于簇簇燃烧起来,赵妈抬手抹一把沾满脸黑灰,眼睛酸涩直流泪,嘴里赞叹:“姨nainai唱的好!”
又骂:“等二老爷回来收拾你们!”
落了整日的飞雪至晚间渐渐停了,一丸白月吊在乌黑的天空,树影子斜斜映在凄清月影里,四寂无人声,青石板路覆了雪,绣鞋踩上嘎吱嘎吱,在空旷的园里回声分外清亮。
桂喜提的灯笼被一阵风扑灭,她略站了站,待眼睛适应了夜色,继续往前走。
抽开门闩,东西两排小楼夹一条穿堂,剥漆红窗紧阖,黑漆漆的,冬季日短夜长,孤独的孀妇们早早入了梦,偶尔有两扇窗漏出鸭嘴黄的烛光,是老姨nainai起身“吭吭”地咳嗽吐痰声。
床板咯咯作响复又躺了回去,伴着一声苍凉而绵长的叹息。
作者的话:下章二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