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亭照低头看路,心想金龙瀚不知道宋迤早就这件事告诉了唐蒄。金先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说明他心里也不一定全然倒像唐蒄,只是金先生那边刚和苏缃决裂,又念着唐蒄是金萱嘉的朋友,心慈手软不肯动手。他在赌唐蒄与众不同的可能,而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替他揭开真相。金龙瀚没说错,想爬到高处就要超凡脱俗,金先生被苏太的弟弟比下去了,但他仍有余力,就是躲在家里坐吃山空一辈子都没问题。侯亭照不行。侯亭照没有他那样的资产,只能给督军充当马前卒。他想活命就要拿出决心,拼尽全力不落下等。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死了还能复活,那个唐蒄不过是个靠舆论骗钱的骗子。侯亭照想到这里,还是想着能给自己捞个更好的前程:“三少,我再多嘴问一句。”金龙瀚在看飞过天边的一只鸟:“说吧。”侯亭照说:“苏太太与您还有联系吗?”“没有。”金龙瀚转头看他,“她走的时候没把我妹妹带上,还是我父亲把金芳菲送过去的。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错,一个几岁的孩子,丢到哪里就算哪里。你会有这种疑问,就是看我有点本事,猜着他们会想留我。”他喜欢把话说绝,侯亭照没有打断,他继续说:“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呢?前几天父亲还夸我孝顺。”侯亭照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把缰绳一松,就这么把马留在侯亭照身边,一句话不说就往远处走。他的话在侯亭照心里翻腾着,像烧开的水一样。金先生疑心深重,侯亭照也是决心已定,等他把唐蒄的伪装揭开,一切就都不言自明了。反正金先生猜疑侯亭照有二心,恨他不听自己的命令。侯亭照只觉得金先生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把金先生自以为是对唐蒄寄予的希望打穿了,督军才知道谁最明智谁最昏聩。到时无论是悲是喜,都是自己挣来的。他把马带回去,金龙瀚已坐在金芍雪和金萱嘉身边,跟她们拿蜜饯打赌金先生和宁太太去了哪里。唐蒄和宋迤不在,想必是结伴去哪玩去了。偌大的跑马场,闲逛还能遇见就是天亡唐蒄,他不抱惭愧,唐蒄这样的人死了也算不了什么,世上天天都有人死。没过多久就看见唐蒄和宋迤的身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侯亭照休息日也有带枪的习惯,看到金龙瀚回来的那天就准备着,他感叹自己的自觉。“那个老师以前还被金小姐骂过,金小姐就这样指着她……”唐蒄一手拉着宋迤,一手做出指人的姿势,在宋迤停下步子看她时撞见侯亭照,她叫道,“侯先生!”
宋迤立即回头,跟侯亭照打个照面。侯亭照缓慢地走近了,唐蒄往宋迤身后藏,仿佛很怕他。她有没有看穿当天是自己,宋迤有没有告诉她真相,都是未知数。还是先骗她和宋迤分开为好,免得宋迤再去金先生面前告状。侯亭照扬声说:“蒄老师,芍雪小姐找你。”唐蒄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说话也像是刻意压低声音不被他听见。侯亭照手心渗出虚汗来,心想宋迤这说话的音量才正常:“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回去吧。”唐蒄点点头,在侯亭照眼里鬼鬼祟祟的。她要和宋迤走,得想个办法让她和宋迤分道而行,不该让她跟人待在一起多出个目击证人,更不该拖长时间横生枝节。侯亭照心里想着,不料和宋迤一起走开的唐蒄忽然回头,说:“侯先生,我想问一下上回我——”上回什么?上回派人杀她吗?唐蒄话未脱口,侯亭照当机立断举枪射击,不能再让她说出别的来。宋迤听见枪响还没来得及动作,唐蒄下意识拽着她的手将她往身前一扯,那子弹尖啸着从枪口喷出,冲开火药碎屑破开干燥的空气,准确打中宋迤的后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唐蒄惨叫一声,吓得站都站不稳,慌慌张张地扶宋迤,被她带得脱力跌坐在地。杂音灌满耳朵,唐蒄好像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唐蒄用手捂住弹孔,以为这样就能帮她止住血。热量从孔洞中争先恐后地流逝着,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以前,就像她拿到那些头发的那个晚上,她不敢回看的背后有无数寒锋向她袭来,不由分说地钉进骨血。侯亭照还想动手,宋迤扳住唐蒄的肩膀要爬起来,侯亭照怕打到她,举起的枪口颤抖着,试图换个位置寻找别的角度。宋迤尽力靠近唐蒄,说:“我给你填了新词……”“现在还说什么词?是海棠那首,我看见了。”唐蒄此时俨然没有闲心跟她说这些,搂住她大声质问对面的侯亭照,“侯亭照我跟你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杀我?”“不是那首,是新的,”宋迤控制不住低下去的声音,她凑在唐蒄耳边说,“冠冕摧身尚不及……”唐蒄没有听她的话,以更高的音量盖过宋迤指责侯亭照:“你把宋姨打死了!”宋迤有点想笑,她逐渐听不见周遭的声响,唐蒄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嘈杂:“金二愣不是,金二少!金二少我看见你了,宋姨被侯亭照打死了,你快来救我们!”纵使她和唐蒄离得再近,唐蒄的声音也消弥得像清晨将散的雾气,很快就会被杂音吞没。在闭眼的前一刻,她听见唐蒄气急败坏地冲远处喊道:“你跑什么?不许跑,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