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子弹当泥人眼睛的,仅有我们这一家。”金峮熙仍不忘讽刺,“我不中用了。我爹跟他是兄弟,他做事绝情,我也同样。他不是我叔伯,我是寄住在你们家。”金萱嘉握紧他的手,像是愧疚般道:“别这么说。”“这家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他哪天看我不顺眼,就能甩甩手把我丢出去。”金峮熙无视金萱嘉的内心挣扎,自顾自地低声念叨,“我就盼着那一天,死在街边也好。为了走得干净,我都很少碰你们家里的东西。”金萱嘉马上要哭出来似的,她不信金峮熙会如此绝情,没什么底气地质问道:“你不把我当妹妹了?”金峮熙呼出一口气,仰着头没看她。“那个,我知道现在问这个不恰当,”唐蒄思虑再三还是开口,跟在课上举手发言一样抬手,“您很少碰金小姐家里的东西,是连三少爷送您的酒也不碰吗?”金峮熙轻描淡写地说:“是。”唐蒄点点头,没说自己问这个的用意。金萱嘉还沉浸在沮丧里,金峮熙抽出手来,说:“你没错,你们谁都没错。你本来只有两个哥哥,是我这个外人横插一脚。”“你不是外人。”金萱嘉慌张地伸手拉住他,语调和哀求没有分别,“服个软吧,他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少说几句不让他生气,我们不是还能和以前一样吗?”连唐蒄都没见过她这么低声下气。看着这两人说这些,唐蒄想起自己才是这个房间里真正的局外人。她有点无地自容,小声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金萱嘉只顾着劝解金峮熙解开心结,全然没管唐蒄怎样。她轻松脱身,从气氛凝涩的房间里走出来,然而屋外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在这座房子里没有自己的属地,这两晚借宿在宋迤和金萱嘉的房间里,居无定所。却见侯亭照的身影跟耗子一样,在尚樵房门口又是一闪,隐没在金先生家随处可见的屏风隔断里。唐蒄下意识怕他,总觉得他暗地里藏着什么心思。以前不觉得,宋迤不在身边说笑所以显得四周空荡。每次在这座房子里走,免不了觉得自己像小偷。唐蒄在心里默默给收集到的情报牵线,没目的地到处乱转,想找出宋迤在哪,免得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晃来晃去奇怪。隐约可见有人倚在门边挂着笑容向她招手,唐蒄定睛一看,竟然是被苏缃列为重要嫌疑人的杜高岐。走过去像羊入虎口,但她还是走过去了。讲礼貌地喊她太太,毕竟不是金先生裁定罪名,还有转寰的余地。杜高岐穿着那天给唐蒄看过的新衣裳,细细描了妆。她的笑发自内心,比以往更自然:“进来陪我说说话。”
总归是嫌疑人,不远离些被当成同党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唐蒄在门口站着,分明是不想进去,杜高岐却看不出来似地招呼道:“蒄老师,来,进来坐。”拒绝得太明显会不会打草惊蛇?唐蒄为难地想了想,还是赔笑着走进房间,说:“杜太太有话和我说吗?”杜高岐低头给她倒茶,回头往床上的行李箱飘去一眼:“我在收拾东西,今晚就要搬出去了。”衣柜是开着的,东西杂乱地堆在床上。看着不是说着玩的,唐蒄立刻想到她是东窗事发准备逃走,悄悄关上门,试探道:“去哪里?金先生知道这事吗?”“就是他让我搬的。”杜高岐语出惊人,她在唐蒄怀疑的目光里悠哉游哉地说,“我原计划是回奉天老家,你知道吧,金先生是奉天人,我就是在那里嫁给他。”如果是金先生授意的话,估计就是上刑场前最后的时光了。唐蒄一时有点心酸,问:“您为什么要走?”“我不喜欢这里,早就想走了。”杜高岐说,“南京很好,可落叶归根嘛,到头来还是想回自己家去。”“来,喝吧。”她把茶杯送过来,见唐蒄踟蹰着不敢接过,展颜笑道,“放心喝就是了,这里面没有毒的。”唐蒄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摔在地上。她压住翻涌的思绪,假装一无所知般问:“太太是不是有心事啊?”杜高岐还是带着那种超脱世外的笑,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卡片,说:“我看你给小姐当音乐老师,好像总有点不满意自己的境遇。我给你张名片,你自己收好。这是刘家的电话,他们家也有个小姐在找老师。”这时候给她介绍新工作,别是杜太太是金先生敌对阵营派来的jian细,要拉她入伙。唐蒄吓得直冒冷汗,摆摆手说:“不行的,金先生不准我找别的工作。”“收着吧,万一哪天用得上呢。”杜高岐擅自把名片放进唐蒄手里,“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长一双慧眼,知道谁能托付终身。找工作就像嫁人,对未来的影响不能可忽视。没遇见合适的工作也不要随便听别人做主。”“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唐蒄只能装傻,试图把这张名片还给她,“我不认识刘家的人,在这里到底认识金小姐和宋姨,留在这里工作更能安心些。”杜高岐没有伸手把东西拿回去,只是径自走到镜子边。唐蒄跟到她身边,说:“这个我不能收,金先生看到了会多想。我现在教金小姐弹琴唱歌足够吃饱饭了。”“管他生不生气,留着吧,别弄丢。”杜高岐对着镜子正了正脖颈间的盘扣,“总有一天用得上,不要机会还没到跟前就认命,天底下哪有不靠岸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