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朱厌也没有和一个情报贩子推心置腹的兴致。
当时希泽看着他藏身于集装箱中上了货船,他在船开动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透过铁皮的缝隙向岸上看。他看见希泽笔直地站在码头的灯影下,面容模糊在光晕里,银白色的军服浑然一体,看不出沟壑轮廓,像极了死去的雕像。
朱厌不由猜测起那时希泽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时,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儿,朱厌再次笑出了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差点儿翻起了白眼。
希泽垂了眼不再言语,朱厌忽然神秘兮兮地在监室的床边蹲下,伸手从床下拉出一个铁箱。
……
朱厌没有立刻回答,hers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
“怕你无聊,事先给你藏了几本闲书。”满不在乎的语气,带点调侃,“人生。你真的要把希泽放回去吗?”
罪徒用于关押希泽的监室和拉曼监狱最简陋的牢房相比还要简陋,仅仅是一个水泥房,墙上挖了个孔,装上铁栏混充窗户,窗下摆一张窄床。
海关的层层盘查,eas对反抗组织疯狂的绞杀,席卷亚欧的叛乱,此去十死无生。希泽应该是想要留下他的,让他东躲西藏几年,等局势变化了再顺势而出。但希泽同样知道,他是不会安于苟且的人,哪怕面对死亡。
这算是很直白的表态了。
如果是寻常人处于这种羁押和被羁押的关系,一定不能保持面上的和平,但到了朱厌和希泽这个位置,基本上已经不可以用正常人类的标准来揣度了。
朱厌和希泽,恰恰在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兼具异能与权力的人之列。
朱厌肉眼可见地愣了愣,然后半怜悯半好笑地摇头叹息:“瞧,希泽,你还是这么无趣。每句话你都想分出个字面意思和潜台词,和你闲聊真累。”
朱厌有气无力地瘫在老板椅上,仰头看她。她继续道:“梅耶奇家族已经布好局了,希泽一回去就会面对军事法庭的上诉,大概率会被关进秘密监狱接受调查。他们不会让他活着出来的。”
那段对话在这几天时间里无数次在朱厌的记忆里回荡,他没来由地想起十年前他与希泽见的最后一面。
朱厌“哦”了一声,似是失神。
希泽抬眼看他,问:“这是威胁吗?”
半晌,朱厌咧出一个辨不出真实情绪的公式化笑容:“女士,我想你对我们罪徒的信誉有些误解。我们一向言而有信,只要gfa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自然会将人质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陆深的演讲视频在各大主流媒体上传播时,朱厌正在地下监室和希泽闲聊。
“哈,我明白了。”hers了然,将自己隐入阴影,只留下声音在空中回荡,“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朱厌环顾了一圈破破烂烂的监室,用一点儿也听不出歉意的语调说着赔罪的话语:“希泽大少爷,你这几天先将就一下吧,我们罪徒不像你们gfa那么有钱,目前基础设施还在贫困线上挣扎,也没有余裕搞尊重人权和政治正确那一套……”
“我带着罪徒两百万战士的嘱托,亚欧大陆七十亿人民的希望,朱厌同志的信任站在这里,希望能就和平问题和联邦达成共识,并向全球人民表明罪徒的态度……”
hers斜靠在窗边,饶有兴趣地问:“所以,你真的打算放他回去吗?”
在对异能的研究中,eas逐渐得出一个结论:觉醒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脱胎换骨,是人的异化。但真要说的话,早在异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人的异化就已经发生,权力、利益、争端、制衡,无一不促成人性的剥离,让人型生物一步步远离“人类”这个范畴。
谈判前期的舆论战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于是,他们终究什么都没说,无声地分别,再相见已是十年之后。
向地下一层的监室走去。
hers明显知道更多,但她显然不打算全盘托出。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没有固定的立场,只待变革的舞台搭起便待价而沽,兴风作浪。
希泽对此不置可否,朱厌在拉曼监狱被绑得还要严实,现在身份掉了个个儿,可以说一句“扯平了”,虽然监室的装潢怎么也算不上礼尚往来。
看到眼前嘴角挂着恶劣笑意的青年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为了调整一下魔都的警力部署,我们事先布置好给gfa放个烟花当作谈判的见面礼……嗯,姑且算是声东击西吧。”
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弯着腰从老板椅上起身,踉跄着推门而出。
那一面远比一周前的相见更为鲜明,带给朱厌的感触远甚于这几天将希泽攥在手中的朝夕相处,那会儿他们都还更像是活生生的人,而现在的一切都好像隔着薄纱,给朱厌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朱厌亲自把希泽送到监室,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将一截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在恶趣味这方面,朱厌一直有一种近乎于顽劣孩童对待恶作剧的热忱,这点和十几年前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