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西高,距离不算远。他几乎凭借本能在做事,拦了车,让司机开快点。司机看他虽然没穿校服,但还是一副学生模样,会意道:“去西高啊?上学迟到了吧……这都七点多了,等到那,第一节 课都上完了。”司机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没听清,只知道外面的气温一夜之间变得炙热,下车后,就算跑得再快,停滞的空气也掀不起风。去西高的那条路他走过三年。毕业生返校需要提前申请,他没有申请,从学校后门翻进去,和学校里穿校服的其他学生格格不入。他就这么在教学楼楼下,撞到了严跃。严跃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见到他的时候眼底没有意外,只有某种更深的情绪。他视线下移,看见严跃手里拿的不是教科书,而是一封很薄的信封。严跃整个人绷得很紧,像是勉强才站直一样。周围人来人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严跃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跟我去办公室。”严跃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墙上挂了张字画。高中三年,他在这里挨过训,写过检讨,也靠墙罚站过。严跃关上门,落了锁。办公室又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近乎窒息一样,没有人能吐出一个字。虞寻站了很久,打破沉默:“严老师。”严跃放下手里的信封,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你和小词,在谈恋爱吗。”“……”信里的每个字他都记得,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了。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从他走进学校,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有老师把这封荒谬的举报信交给他开始。歪曲的字迹写着:我是虞寻的姑父,我实名举报你们学校严跃,你们学校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同性恋,他自己儿子是同性恋,把我侄子也教成了同性恋。我要举报他,他就是这么教学生的,不然我侄子现在不会变成这样,跟他儿子搞在一起。……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在造谣。但是刘家宇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我家教,他就有对象。”他当时想,云词什么时候在大学谈的恋爱。是不想跟他说,还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云词的恋爱对象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他也没拦着不让他谈,只要不影响学习。……等下次云词放假回来,他再问问。但他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你和我儿子,”严跃又问了一遍,尽管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无比荒谬,“是不是在谈恋爱。”
隔了很久。他听见虞寻说:“是。”严跃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开始不断回想, 这件事的端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高二,他把虞寻带回开始, 还是从大学, 他给了两个人同样的建议, 同专业,同寝室开始。人总是容易从自身出发, 试图找寻一些相关的原因。而且举报信上一字一句,直指向他。半小时前,他正准备进班, 女老师欲言又止叫住他:“严老师。”“这有一封你的信, ”女老师支支吾吾说, “我上午去翻信箱……”举报箱平时都是她去收件。由于学生青春期顽皮, 爱闹事,挺多学生会恶意写匿名信往里投。于是她每次收件的时候都会留意一下内容。她气愤地说:“这一看就是找事的,也太无耻了, 我就先帮您拦下来了。”“您看看是不是最近惹了什么人,或者哪个学生家长故意找事。”“……”即便荒谬,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当初云词那么讨厌虞寻,是他一直希望改善两人的关系。……是他把虞寻带回家。时光回转。在某个刹那间, 回到几年前。站在他面前的虞寻变回高中模样。一身西高校服,下颚削瘦, 白天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 有时候被一群人围着在最后排说笑, 眉宇沾着锋芒。他找到虞寻, 让他带上书包, 跟着自己回家。——“放学之后你要去哪儿?还去网吧?”——“你家里什么情况,不想多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下去不行。”——“收拾好作业,跟我走。”他开着车,把虞寻从网吧里拽出来,一路拎回家。那天云词在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他带着虞寻回来,整个人差点炸了:“你换个儿子吧,让姓虞的当你儿子。”“……”严跃的思绪最后又被虞寻那句“是”重新拽了回来。是。我们是在谈恋爱。严跃的语气有些脱力:“……什么时候。”他有种未爆发的平静,重复了一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虞寻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说:“有一段时间了。”严跃心底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艰涩的三个字:“……为什么?”虞寻收起散漫,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先喜欢他的。”“我追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