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大王不是已经给了他齐王吗?那、以后呢……汉王、楚王、还有他齐王,倒的确可以鼎足……但他分明从无反意,满腔忠诚。大王难道会生疑?——之前悄无声息地拿夺兵符……韩信心里一悸,不自觉地摸上胸膛。摸到一角细滑。是装着发丝的锦袋。他心头蓦然一软,又回想起刘邦对自己的情深意重。
登坛拜将、解衣推食、封相授王。桩桩件件谈恩论情,大王仁至义尽。而他功勋卓着,碧血丹心。韩信想,他信他们君臣二人冰雪肝胆。而鸟尽弓藏……鸟尽弓藏……韩信闭上眼睛。王非越王,他也不是大夫种。他是诸侯齐王。今日这般是,待大王分封天下,更仍是。必定……仍是。
几日后,蒯彻再次游说韩信。
“王上。须知审豪牦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
“……功业难成而易败,时机难得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
“愿您详察!”
韩信想,他不再想了。不存在思虑的罅隙,他已朝向南墙。“先生不必多说。寡人信与汉王的情义。”
“……”蒯彻沉默不语。他仔细审视眼前年轻的诸侯王,企图从这位青年人眼眸中看到一丝犹疑。但他没有发现。
盲目而路障多生,最后结局岂非见血?
天下要归汉了,所作之言皆为违逆。蒯彻望着韩信,宣判似的说道:“王上崇义,臣信人心。”语毕,连礼都不曾行,转身便走了。
——佯狂为巫以避日后灾!
将军危且不安。
韩信皱起眉。左右随从问道:“大王,要去追吗?”
“……不。”韩信说。走便走罢,主臣志不相同,多留何必。蒯彻以君臣憾事为例,他偏觉得能与刘邦铸一段佳话。他攥紧了锦袋,心中不断重复默念着同心。
日月如梭。半年后。
汉四年八月,楚汉讲和,以鸿沟为界,二分天下。
项王领兵撤回东方。
刘邦本想也向西返回。但是张良和陈平一起劝他。
“如今汉国占有大半个天下,诸侯均已归附。而楚国兵疲粮尽,此正是上天灭楚之机。大王放走项王,岂非所谓‘养虎为患’?”
刘邦思索片刻,下了决定。“全军追击!”
大军追至阳夏方才停军。
“给大将军和彭相国去信了吗?”
“回禀大王,使者已在路上。”
“好……”刘邦心里寄希望于两将能够按时会兵,但天不随人愿。行军到固陵时韩信、彭越的军队仍未赶来。楚军趁机反击,汉军大败。刘邦只得退入营垒,深挖沟堑,坚守不出。
“子房啊,”受挫的汉王叹息,“眼下韩、彭两路军都不来。诸侯们不从约,为之奈何?”
张良行礼道:“大王,楚军将灭,而韩信、彭越还未有封地,自然不愿来。您若愿与他们共分天下,诸侯即至。若您不舍,破楚则事未可知。”
“以臣之见,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其各自为战,则楚易败。”
刘邦默然,轻声说:“便依军师的。”
另一边。韩信接到消息后便向固陵行军,中途一路下雨,拖慢了速度。以至于汉军大败的消息传来,他还在半路上。*
若不是未能会兵,汉军寡不敌众,大王又怎会如此溃退?韩信既慌又愧,蒯彻之言还留在心头。他下令再加快行军,奔心似箭。日落西山马蹄扬尘,算日程只觉得残阳余晖如煎。
几天后使者策马疾驰而来。韩信望着那道身影,觉得像迎接命中的惩罪镞矢。
“汉王有诏!”
韩信愧疚地接过,想着上面大概是些责怪与催促之词。打开已做好了受斥的准备。然而他想错了。
——请并力击楚。楚破,自陈县往东至海之地尽予齐王。
韩信注视着字迹,睁大眼睛。没有只言片语的责怪?甚至……连迟到的原因都不曾询问!酿成惨败,汉王非但不责反而加封……
自陈县往东至海之地尽予齐王……
他盯住这行字,竟生出几分恐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愿接受。难道……韩信魂不舍守,直到信使提醒接诏,才恍然回神。“臣、臣接诏,臣会尽快赶到。”
接下来的路途,韩信心乱如麻,他以前从未想到封赏也可以叫人这般胆战心惊。汉营一共才两位封王。他已治理齐国七十多座城池,已是最大的诸侯。汉营秦律劳役迟到尚且论斩,而暴秦虽亡,当今行军逾期也是大罪。何况导致一场惨败!韩信当初自己定的军法,纵然破楚也是将功补过,何来的无责加封。请封齐王还可以说是行功论赏,此次诏书……倒像是笼络。以为他在挟难谋赏?!韩信紧咬着唇,他真当清白。他是齐王,也是汉王的大将军。
臣未曾有不臣之心。
全军快马加鞭,紧赶慢赶下终于到达固陵。韩信迫不及待地去拜见刘邦,想澄清心志。侍从在通报了,他在门口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