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很长远的时光,一局棋快要收尾,不能因为急功近利而乱了分寸,坏了之前的筹谋。李长顺已经在暖阁帘子前请驾,司衣的宫人就在廊下候着,皇帝思量再三,郑重地望着她,只道:“等我回来。”
她顺着廊庑,想要从养心殿的角门出去。因着穿得素净,旁人只当她是做活的苏拉,并没有多留意她。她心跳得飞快,那扇角门就在眼前,微微开了一条缝。她明白只要从这里出去,她就能有机会,飞出这万仞宫墙。
是时候移驾乾清宫了,皇帝很想与她说,她的“大胆”很珍贵,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珍贵。只有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御座上的帝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想与她说一说舒宜里氏的事情,毕竟春天真的来了,这是他向她承诺的春天。他依稀猜到她这几日心神不宁,大约是见过成明之后,有些灰心。她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他有几日悄悄去榻榻里看她,便是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紧蹙的。
一点,被指婚,或是放出宫去。
天下太平,五谷成熟。四方无事,民康物阜。
摇光挑眉道:“难不成我去哪里, 还得请谙达的示下?谙达究竟是疑心我,还是疑心宫中禁卫不严?谙达若疑心我, 我也没法子, 我是慈宁宫出来的人,
自鸣钟又敲过一下,不比铜漏。铜漏是无声无息的,你不去理会它,自然也察觉不到光阴飞逝,常常是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物是人非,年华已警。
摇光勉力撑起个笑,客客气气地与他纳福,毫不胆怯, “谙达吉祥。谙达不在万岁爷跟前当差, 看您这样式,反倒是要来拿我么?”
回忆起昔日,他仍不忘打趣她,“你还管我叫谙达,天下哪一个有你这样胆子?”
今年春浅
圣驾起,东暖阁内侍立的宫人皆跪下送驾,摇光亦是。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渐渐走远了,隔着浩荡的天光,只能看见石青色的衮服,上面金龙磊落分明。
摇光“嗯”了一声。门外的宫人随即打起帘幔,摇光便退到一旁,低首躬身。宫中皆用栽绒毯,花样却各不相同。养心殿开春来换了新的花样,是太平有象。
不料身后忽然听得一声唤,“摇姑娘,这是上哪儿去?”
不知是不是泪水,混杂在一起,让她瞧不真切,她觉得今天的阳光太刺眼,眼睛火辣辣生疼。浑身发颤,五脏六腑仿佛都绞在了一起,她死死咬着唇角,随着众人恭送万岁的高呼,深深地泥首下去。
自有宫人伺候皇帝穿靴,她却一反常态,亲自近前来,替皇帝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司衣的宫人识趣,皆退让在一旁。摇光半蹲下身,替皇帝理顺吉服带上的流苏,皇帝无声地笑了,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说:“荷包的事,回来咱们再细论。”
主子不在,除了跟去乾清宫伺候的,余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分小食。摇光在养心殿没有什么很亲切的人,不比慈宁宫,有些宫女子想要讨好她,或许也是出于客气,邀她去分糕点,她都含笑一一婉拒。
德佑说不敢,用拂尘尾向她比一比食盒, “是主子爷亲自指了些果馔, 知道前头摆宴一时半会散不了,特特让奴才带回来给姑娘垫垫肚子。”他说着进前一步,微微而笑,“姑娘也知道,今儿宫里热闹是热闹, 外路的人进来不少。姑娘还是少出门为好,省得出了差错,闹起来让万岁爷忧心。”
至于这里的前尘往事,再好再不好,便当做一场梦,便当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去过慈宁花园,把所有的恩怨,悉数忘了吧。
摇光大骇, 知道那人已经认出她来,索性强按下心神,大大方方地转过身, 原来是皇帝跟前的德佑,按理他现在应该在乾清宫的,可是他却提着一个海棠花式云龙捧寿的食盒,就站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下定决心选择的路,走到如今,她从未后悔过。不能做也想要去试一试的事情,她做了。只是如今断弦声在,这条路已经到了穷途,再继续走下去,她会走得面目全非,会活在算计、虚伪里,日复一日地清醒地沉沦。
出宫了,就可以见到玛玛,或者走得更远,她可以去海子,也可以去宁古塔。
他不愿她为难,也不愿她忧心。
而她却轻轻摇头,一味地笑着,连声音都是轻的,带着几分惘然,“奴才再也不敢了。”
申末时分还未上灯,日头不似先前,屋子里已经有些暗。摇光在炕边的柜子里翻找,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老太太断断续续赏了不少,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对银鎏金的小蜻蜓,可惜如今也不常戴了。
石青色和佛头青到底有细微的分别。
皇帝不由也笑了,他顺着她的话头,沉思了一霎,“我说不准。天底下有太多料不定的事情了。因果相伏,是好是坏皆无可奈何,只能一应承受。与其思量不可改变的往日,不如紧握眼下时光。”
觑着天光,她不再犹豫,按照成明与她交代的那样,申末时分在慈宁花园,他能带她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