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垫着陈自强买回来的米白色钩针布巾,疙疙瘩瘩的牡丹花,蕾丝边,杨真说这样搞得像他外婆家,陈自强大笑起来。
陈自强扶着杨真坐下,自己也坐,又立即站起来。
杨真家的门是一扇薄铁门,铁锈顶破发脆的墨绿色漆壳,关得太用力就会震下几片碎漆。
杨真用没受伤的左手掀开他的衣服,撇撇嘴,跨过地上只剩半个脑袋的死人去找医药箱。陈自强想跟着他,手在地上撑了撑,没能站起来。
大部分人看到的是沼泽,绝望肮脏,避免涉足,但杨真注意到的是沼泽上时不时涌现的气泡,抛去所有价值和意义,还在上涌的气泡本身就是一件让他振奋激动的事。
杨真叹气:“肯定被人听见了
杨真纳闷地抬头说:“坐啊。”
除了那时候在肉店看店的是个耳朵不好,说话像吼人的老大爷以外,蓝池路在这五年间几乎没有变过,沉闷如沼泽。但从发出巨大轰鸣声的冰柜里取出救命的冰水时,杨真知道,就是这里。
闯入者冲杨真晃了晃手上的开山刀,瞄了一眼杨真手上的菜刀,食指举到唇边比了个“嘘”,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才开口说话。
杨真屏息等了太久,以至于门真的被破开时,他甚至走神了,恍惚了一会儿才看见面前戴眼睛的矮壮男人。
陈自强拿起茶几上跟遥控器和水杯放在一起的枪,打量着说:“比刀好用多了。”
他拿了一卷纱布过来,让陈自强自己拉着衣服,他给陈自强剪开旧纱布,一层一层地解,边解边问陈自强:“我不知道你还有枪。”
重要的念头与情绪只需要极度短暂的时间就能流转过,物质世界里,吃了消炎药的陈自强在杨真的床上沉沉睡下,杨真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偏高。
与此同时,门上再次传来并不客气的敲门声,杨真确定自己没点外卖,也没有预约任何需要上门的服务。
陈自强流血的同时,杨真觉得身体里那些凝固住的血液终于苏醒,带着灼热的温度在血管间涌动。时隔多年,他再次被那种强烈的表达欲捕获,成为他未完成的作品的奴隶。
其次的,陈自强裸露的上半身上布满各种形状的伤痕,有新有旧,杨真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蓝池路的时候。
“你等下也要一起死,急什么?”闯入者不耐烦地把杨真的手掌反折,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过,杨真的手背贴到了小臂上,五指张开,菜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陈自强低头看自己的t恤,是杨真的t恤,他自己原来的衣服穿不了了,破了好几个洞。伤口又裂开了,血正在往外渗。
他指着唯一的房间,问杨真:“小何在里面?”
面对陈自强的身体,他现在也有了和当初那个下午相同的振奋,他以为他已经衰败的意识里不会再产生这样的感受了,他已经失去之前拥有的灵敏触觉太久,像失去预知能力的先知一样被落差折磨。
耳鸣声轰轰,应该有一声枪响的,但杨真没听到。
他摇头,坐到地上:“会把沙发弄脏的。”
杨真拿着厨房里陈自强平时用的菜刀守在门后,铁丝破坏锁芯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震耳欲聋。
“没事了,没事了。”陈自强把还冒着烟的枪放在茶几上,在他身边蹲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杨真的背安慰他,握住他的手查看伤势。杨真模糊的视野重新聚焦在陈自强毫无血色的指尖上,渐渐平下喘息,
闯入者黏稠的暗红色血液在住猪肝红地砖上漫开,浸湿了杨真和陈自强的脚底,墨绿色的半墙漆溅了一堆红黄交织的碎屑。陈自强扶着杨真站起来,在地上踩出一串间距很近的血脚印,挪到沙发边。
那杨真刚刚来到这座南方城市念硕士,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悠闲地探索。他计划要写点什么,或者拍点什么,他自大狂妄,不要老生常谈,也不要故作姿态的的东西。哪怕他还毫无头绪,但他并不焦躁,也不恐惧,他的畅快心情能够支撑他等那个未名的重要瞬间降临。
透过布满伤痕的杀人犯身体,杨真能看到生活与世界看似光滑的表面之下积满灰尘的隙缝,有人为某种体育运动着迷,有人为理性的公式推理着迷,而杨真着迷的就是这些隙缝。
在五年前夏天的午后,杨真在蓝池路附近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和朋友约见的餐厅。衣服和皮肤被汗水紧紧黏在一起,附件的拆迁工地粉尘洋溢,手机也即将断电。
他不抱期望地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小心翼翼避开沉积的污水,能在这样烈日下尚存一息的污水,也是污水中的精华了。
杨真握紧菜刀,点了点头。小何,杨真忽然意识到,陈自强没告诉过自己他的真名。
闯入者拎着开山刀,大剌剌地往虚掩着门的房间走。杨真蹑手蹑脚地贴近他身后,深呼吸,举起了菜刀,闭着眼要砍时,手腕就被握住了。
他的意识瞬间空白了,剧痛像惊涛骇浪一样席卷了他,他捂着被折断的手腕跪倒在地,张开嘴发生陌生的痛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