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群穿着五颜六色官服的小黄门鱼贯而出,正要往山上去,薛望不在,其他下属也不知去向,只有一个陛下特派的裴稹持伞站在台阶上,望着不知什么地方发呆。
王恪对裴稹的印象绝算不上好,因为据王莼说,他就是救了皎皎的那个黑衣人,当时皎皎说他言语上有些轻薄,王恪便不喜,现在又遇上他游手好闲,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看看周围戍卫的士兵们,冒着雨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裴稹什么事都不做,就知道打着伞在这里瞎逛,说是文弱,倒不如说没有男子气概,成不了气候。
转眼间祭天大典就开始了,文惠帝穿着玄色龙袍,携了穿着正红色凤袍的皇后,身后跟着穿了杏黄命妇服的德妃,再后头,就是宸王夫妻,萧睿,以及一些皇室子弟。
王朗和元威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冠发与长髯皆被风雨淋湿,实在有些狼狈,不过看他身后的百官们,也是一样的情状,都盼着祭典赶紧过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没等他们喘口气,便见雨幕中一串串小黄门排列整齐,催着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而七品以下的官员,因为薛望前去知会了,此刻都等在台阶下。
文惠帝在祭坛面前站定,眼前忽然一晃,多了个青衣小官,他还道是哪个内侍这么不长眼,定睛一看,竟然是裴稹。不知为何,从侧面的角度,文惠帝越发觉得裴稹眼熟,待他将手里的线香呈给文惠帝,他才恍然大悟,确实如张未名所言,像极了他少年时,坚忍内向,缄默不言。
大雾弥漫,笼罩着山顶的祭台,金线黑底的龙旗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三步之外看不清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片绛红色齐刷刷跪倒在地。
文惠帝习惯性地看了看身后,只有面容严肃的皇后,娇媚动人的德妃,没有了他的明成。
他叹了口气,开始走祭天的流程,正在司礼官慷慨陈词时,祭坛旁的青铜大钟蓦地被敲响,从两边的树林中窜出来一群黑衣人,刀光剑影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四散奔逃,手上没有武器的武将们也无可奈何,被裹挟着往山下去了。幸好临时改了站位,若是所有官员都上来,恐怕早就踩踏成伤了。
戍卫营的将士们反应迅速,立刻投入战场,文惠帝和皇后见惯了大场面,一生之中刺杀局面不计其数,自然不会慌乱,被几个内侍护在人群中,且战且退。
最内围站着的都是朝中重要人物,那群人的目的也很明确,直奔文惠帝而来,元威赤手空拳迎上去,打翻了不少黑衣人。然而这群人有备而来,好像杀不尽一般,风雨越来越大,人们眼前一片迷蒙,看不太清,只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文惠帝撤退之时,发现裴稹就站在自己身前,伸着双手替自己阻挡伤害,少年人单薄的身体,虽然高大,却显得分别脆弱,不堪一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离不弃,甚至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抖抖索索地开始反击。若明成还在,恐怕也是同样的做法吧?
黑衣人疯狂地围上来,下台阶的时候人又慌乱,很快,文惠帝身边的人就被冲散了,就连皇后,也被几个内侍护着,与他分开了。若是萧纲还年轻,他定然要提剑上阵,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然而他已经年迈无力,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没有经验的内侍还是有些慌乱,走得毫无章法,很快,文惠帝身前就多了一个空子,有黑衣人迅速抓住时机,持剑刺来。
两步开外的张未名大喊一声:“陛下小心!”
文惠帝只觉风声、雨声、人声都在霎那间静止了,只听得见呼啸的剑鸣,好像十多年前,他打过的新阳之役,一支暗箭自敌军中飞来,射中了他的肩膀,剑上有毒,他昏迷了七天七夜。
有飞剑入体的“噗嗤”一声,鲜血奔涌而出,溅在了他脸上。
文惠帝一愣。
裴稹抽出刺入他腹部的长剑,顺势反击,一脸刺中黑衣人的喉咙,终于脱力,拄着剑跪倒在地。
小黄门一拥而上,将文惠帝推着往山下跑去,裴稹半跪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青色的袍子宛如一枝新绿,渐渐变成了浓重的夏叶的颜色,不知是血染红的,还是雨沾湿的。
萧纲正要回头再看他一眼,倏忽失笑,他怎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他登上帝位,执掌天下,杀过无数的人,那些人的幽魂都不敢前来寻他复仇,他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怎么会对一个为他死去的少年动恻隐之心?
文惠帝这么想着,忽然放声大笑,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还真是应了这个称呼了。
很快云销雨霁,山边出现一弯虹彩,祭台上死尸遍地,血流成河,顺着汉白玉台阶流下来,宛若遇水的红绸蜿蜒开来。文惠帝站在山下,仰望着山顶飘摇的龙旗,沉重的疲惫感自心底升起。崔邺正在汇报伤亡和灭敌情况,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文惠帝一言不合就要找他问罪。
崔邺说完,文惠帝没有任何反应,许久之后,才淡淡地问了一句:“张未名呢?”
旁边的小黄门颤抖着回:“张大监方才上山去了。”
“他上山做什么?让他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