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步上长阶,雪凰紧握在手裏,汗涔涔:“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谁的尸首停在红莲水榭?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的,可是薛蒙还是问。
座上的男人眼神是那样疯狂而冰冷,偏执而矛盾,这让薛蒙遍体生寒——这不是他哥哥。他认不出来。
“……”
“你要——”
谁的尸身要靠踏仙帝君的灵力维繫,才能一直不腐……谁?
薛蒙嗓音簌簌,几欲摧折,“是你杀了他?”
这个暴君像一条瞎目断爪的游龙,在泥淖中精疲力竭地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凶狠。
梅含雪抿了抿嘴唇:“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种迷障很玄乎,你心事越重,它变出来的东西越吓人。”
他说:“好歹师徒一场。他的尸首,停在南峰的红莲水榭。躺在莲花裏,保存的很好,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其实很不喜欢和梅含雪说话,但此刻面前的人就像一场虚妄中唯一真实而安定的存在,他不由地沙哑开口:“你呢?你看见了什么?”
眼前是对方近乎痉挛的脸,剧毒发作起来谁都不会好看。鲜血从踏仙君的嘴角淌出,他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殿外蹒跚走去。
木烟离闻声,虽有不甘,但还是迅速掠走。当薛蒙他们抵达时,后殿已是一片破败颓唐,到处是残木碎瓦,烈火舔舐着断裂的房梁,丝帛罗幕都在熊熊燃烧,千丝万缕的红舌仰天吐信
迷障消失了,薛蒙的眼神和表情很茫然也很破碎,梦境与虚幻,前世与今生,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时空生死门开裂,让曾经的红尘与他们的世界就此乱作一团,什么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哪个墨燃是真实的墨燃,哪个自己又是真实的自己?
残酷的真实与温柔的谎言,究竟哪个是爱,哪个是恨呢?
踏仙君的脸浸在咫尺,嘶哑地说:“去吧。去看看他。要是迟了,我死了,灵力一断,他也就成灰了。”
正当这时,他们忽然听得后殿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
薛蒙僵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他几乎是力竭地喃喃:“对不起……”
这世上有许多答案,知道了并不会让人愉悦,只会使人煎熬,可明知如此却还要叩问。
踏仙君还在兀自狰狞:“你是想提醒我,他曾经把我打的体无完肤,在众人面前让我跪下认罪。还是想提醒我他曾经为了你,为了不相干的人,挡在我面前,几次三番阻我好事,坏我大业?”
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红尘究竟还发生过怎样的荒唐?
他忽地面目扭曲,冲上殿去,他伸手拽墨燃的衣襟,但五指径直从幻象中穿过。
褐色的瞳仁裏,映照出了梅含雪的身影。
谁死了……谁死了!!
“你要去哪里?”
忽然,五指落入一团温热之中。
“墨燃?!”
其实从踏仙君的言语中,从方才在通天塔前看到的坟墓中,薛蒙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的脑海彷佛被冰渣灌满,他上下唇齿因为战栗而不住磕碰。
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破碎的神情显得那么可怜,连目光都是恍惚的。
“醒一醒。”梅含雪鬆开他的手,在他额前弹了一下,薛蒙吃痛。
他不住地念叨着,如疯如狂,如痴如魔。他看上去很恶毒,实则疲惫地厉害。
“……”
“结束了。”
前方传来一声厉喝:“木姐姐别理会他们,快逃!”
“你是不是重生以来什么都清楚,你是不是其实什么都知道?”
薛蒙朝那团虚影伸出手。
梅含雪没有立刻回答,顿了片刻,才展颜一笑:“十余年来祸害过的上千个姑娘。唉,好一场温柔乡肉帛阵啊,当真愁煞在下。”
薛蒙和梅含雪相继跟上,越过暴雨滂沱的中庭,他们来到后殿,先看到一个白金色的曼丽身影游上廊牙屋顶。那身影瞧见了闯入的三人,脚步一凝,眼珠垂下。轰隆隆一声惊雷照亮她的脸。
而薛蒙则睁大了眼,浑身颤抖——
上辈子,谁死了?
“你杀了他?”
他又说:“他的尸身全靠我的灵力维繫,才能一直不腐。你若是想他,就别和我在这裏多费唇舌,趁我没死,赶紧去吧。”
梅寒雪沉眉冷然道:“木烟离?”
薛蒙一个激灵,鼻腔间的花香消失了,与之粉碎的是那个黑金色的、步向日暮黄昏的背影。
没有墨燃了。
薛蒙抬起眼,犹带些湿润的黑眼睛望着他。
“……”
“你如果知道……为什么要骗我们?哥……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
话音落了,这个男人颓然阖眸,毒已发作。
过了很久,眼神在渐渐聚起。
梅寒雪眼神一冰,挽剑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