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歌舞还在喧闹时,庭院中的葡萄藤下 ,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月光从葡萄藤的间隙中露了出来,打在人的眉眼上,将一切都渲染得多了三分冷意 。
“你从什么时候有这些主意的?”庆之望着庭院里黑丛丛的灌木,口气平淡地问道。
明之没有看向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又吸了口烟,吞进肺里,才轻轻吐出云薄的烟雾,“我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些主意的,这重要吗?”他转过头来,噙着笑,说道:“重要的是,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这略带挑衅的语调并没有激怒庆之,他这个弟弟在成长过程中给过他的“惊喜”已经太多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发生在明之身上而感到惊讶了。
直到他发现,荏南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有明之的里的影子在里面。
“重要的不是做什么,也不是做得怎么样,而是你是谁。”江庆之转过身来,隔着镜片也能察觉眼神的锐利,“你如今觉得,你是谁?是江家的二少爷, 还是我的弟弟,还是情报贩子,或是别的什么人?”语气不算严厉,可中间的意味,却让人心头髮凉。
“作甚么情报贩子,又危险又无趣,连钱也挣不着几个,我不过是为了图个好玩而已。”明之对着他,还是那副嬉笑怒骂的样子,半点不认真。
“不如说说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疑心我的?”明之略带好奇地问。
“开始你帮荏南,我隻当你又起了反骨,可后来我把道理利害都跟你说明白了,你不是这样任性妄为的人,也不真正享受当什么浪漫的英雄,既然你决定帮她,那么自然是有更重要的原因。”当庆之说道浪漫的英雄,明之没忍住挑了半边眉毛,笑得开怀。
“更何况若无你的帮助,荏南不会在外这么久。或者说,正是因为你能藏她这么久而不被我找到,我也就明白你的心思了。”江庆之说完,也吸了口烟。
江明之笑了一声,然后三分真三分假地说道:“大哥,你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折在这世上的,因为你总不肯放弃心里那一点正念,总在心里头存了点是非曲直。可最无用也最害人的就是那玩意了。”
他又吸了一口烟,随即吐出,看着它盘旋散开在枝枝蔓蔓的葡萄藤间。
“我不一样,我心里没什么主义,也没什么执着,我要做的不过就是在这动荡人世间风风光光走一遭,任何人都不能挡我的路,也别想碍着我的事,什么有用,我便信什么,什么有利,我便用什么。”
明之转过身来,眼里是前所未有清晰的欲望和野心,“大哥,我这样的人,才是最最适合这世道的人。”
“你若想要,和我说便是,我未必不给你。”江庆之未恼,也没有什么情绪,淡淡说道。
“我要你便给吗?换句话说,给我的便是我的吗?”明之笑得张扬,“大哥,我可没有囡囡那么天真,你坐在这位子上,自然知道这其中凶险万分,我便是同你说了,你难道就真的能信我吗,能信我有这个能力坐好坐稳这个位子吗?”
他笑得仍然真心诚意,语气中却多了三分冷淡,“我江明之向来不要别人施舍的东西,我想要,便自己夺,夺来的那才是我的。”他头一次 这么直白的将自己的欲望通通摊开来。
庆之从来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注定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人物,可却也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明之真的长大了 。
“我知道你心里头执着些什么,也知道你在意是什么,只要局势还是这个局势,江家还是这个江家,就算为了你那点子无谓的正义与慈悲,你都不会主动放下。但江家在政界只能有一个领头人 江家也只会支持一个领头人,你不退,我便没有路子。”
“大哥你浑身上下都无懈可击,只有囡囡是你的弱点,甚至连这个弱点你都要远远送走,那我就偏偏要让她成为你的软肋,有她在,你迟早会从这潭泥沙里退出去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弟弟。”说到最后,江明之又恢復了一贯的玩笑嘴脸。
“所以你把她藏起来一年多,算是向我证明你的能力?”庆之将烟碾灭了。
“我的答卷,您还满意吗?江长官。”他笑得一派天真。
“以后,不许拿她的安危当筹码,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江庆之语气平淡,出口却狠绝。
庆之抬首,看见远处露台上似乎站了个熟悉的身影,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四处打量,不由自主地软下神情,脚步也向外走去。
经过明之时,他顿了一会儿,还是停下来默默看了明之一会儿,“无论是你问我要还是同我夺,我若给你,那也只会是因为我从来都知道,你能做好。”
“明之,大哥谢谢你。”江庆之说完最后一句,便离开了。
江明之站在葡萄藤下,抬头看了会儿被藤蔓切割得破碎的月亮,默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