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妖王这样大张旗鼓地宴请天下贵客就没安好心。
怎么会不是他呢?
修行之人向来谨言慎行,生怕随口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遭了天道的责罚,更莫论是这样郑重其事的起誓。妖王所许下的誓言,比之道侣契简直更像是生死契,将自己的性命毫不迟疑地交到另一半手中。须知他的性命不光关于自己,更关乎于妖族全族。而这位女子是个人族,倘若她真有异心以此拿捏,恐怕也是易如反掌。可是妖王宣誓的声音那般从容,仿佛这番话早就在他的腹中演练过了无数次,没有半分犹豫。
凌厉的招式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如同绚烂的烟火,让人目不暇接。似是失合的雪雁,白衣的剑主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纹丝不动的高台,简直陷入疯魔。
要来不及了!必须要把洵儿抢回来!心底的声音嘶吼着,玄明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念头。
紧接着,仿佛是深谷莺啼的声音自那位新娘的唇畔吐出,不变的是与妖王相同的坚定,“人族颜洵愿……”
可惜了,若是能借此换得洵儿的一眼垂青该有多好,剑主不无遗憾地想着。
一边是喜气洋洋,另一边却是满目悲怆。分明只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却仿佛间距着万水千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不露容颜却也难掩曼妙风姿的新娘并未停顿,用他最熟悉的声音继续说道,“……与妖族琚翔结为道侣,从此携手与共,不离不弃。”
四角的法器发出幽光,甚至分不得高台上那一对佳人的丝毫眼风。
“不!”
向来若高山清泉,天边皓月的剑主如今双目赤红,仿佛是从地狱中冲出的罗刹,欲要生啖面前妖王的骨肉,饮其血水。
受到丝毫影响。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做了一千多年的夫妻。他才是她的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王算什么?
“我的阿洵不必许下那样的承诺。”男人眼波潋滟,满天红云也遮不住他的绝代风华。他低头,旁若无人地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这样就足够了。”
好不容易静下的人群再次传来刻意压抑的低呼声音。
淡红色的符文自两人合十的掌心蔓延,如同攀枝而上的凌霄,自他们的手臂一路向上,一直抵达他们的心房。
玄明踉跄了几步,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起,仿佛被箭射穿的白雁,向后跌去。若非是逐风有灵托住了他,恐怕他会任由自己从高空中坠落。
然而,妖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他一般。
“礼成!”巨鳌的声音响彻整个妖王宫,若古刹的钟鸣,绕梁不绝。天边飘过一片红云,恰巧笼罩在观星台上,仿佛就连苍天都在庆贺这对喜结连理的爱侣。
仿佛是惊雷在玄明的耳畔炸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而手中再也无法前进半分的逐风更添了一份耻辱,搅得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面前的妖王彻底焚烧。
可是他的狼狈,他的哀求却始终换不得心心念念的爱人赏赐他一眼。
原来他早都料到了!
逐风的剑柄已经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的沿剑刃缓缓流下。整个右臂震得发麻,玄明却浑然未觉。
在剑式所卷起的风声中,只听得妖王沉稳地继续起誓道,“……若有违背,甘愿赠予吾妻全部修为,神魂俱灭,永无轮回。此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不要!洵儿你清醒一点,人妖殊途,莫要应了他!”人们听到仿若是子规啼叫的哀嚎声自上空响起,虽无法窥得剑主如今的神色,也能从那怆惶的背影品出他如今的悲愤。
那来势汹汹的一剑似是被什么阻碍着,生生卡在了半空之中。
台下的宾客皆非等闲之辈,便是观摩了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闹剧,也能敛着神色,从言行中看不得半点端倪。庆贺的话语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对于一旁的玄明剑主熟视无睹,似乎当真只是旁观了一场隆重的封后大典那般。
凌厉的剑式带着毫不掩盖的杀意一下又一下地向那道法器所撑起的屏障挥去,汇成一条咆哮的巨龙让人心惊于其中所蕴含的滔天怒火。若非是巨鳌压制着台下众人,那些妖族恐怕早已按耐不住想要同这位不知好歹的剑主讨教一二。
可是他的哀求声并不能扭转仪式的走向。
丝丝缕缕的红线萦绕在那双惯常淡漠的眸中,玄明看到面前的新郎勾起嘴角,示意他看向观星台四角摆放的霸下纹三足鼎,那双上挑的眼带着狡黠又似是挑衅的光。
不等新娘说出后面的话,妖王便牵引着新娘的手,摆出了最后结契的手诀。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新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同他在梦中见过千百回的样子分毫不差。只是,那个同她并肩而立的人却不是自己。
那两人相视而笑,淡红色的符文将他们连接在一起,仿佛是连理的双枝,容不得任何人插在他们中间。
玄明后退一步,挽了一个剑花再次向妖王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