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谢怀安温言以对，“我本就没想过要阻拦你。”
“谢怀安，你有时……”末几字湮于她唇齿，宛若袅袅轻烟，“可真够惹人厌的。”
稔，但仅仅两分还不足以使冷死的余烬复燃——他已无更多心火润养它。
梓虚收到谢怀安的信笺，过了数日方回书。
她搁下灯盏，脑中昏黑，倒还记得回话：“王一入神，天时尚且不顾，我这一小小活人又算得什么。王且安心罢，我不喜尸位素餐，有的是余暇为王挑灯。”
茴月合掌捧花，按族中祝福离人的旧俗往湖中抛去，梓虚接她之后洒了三捧。流水逐花，晏然而逝，依稀有几点泛金的碎屑，也不知带离了多少故人旧情。
谢怀安缄默片晌，思索如何打开话匣：“你也知我这个家主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前家主即世，许多枢奥亦归于坟土，近日才推敲出十之六七。伯母之死牵涉南云五族与南疆宿恨，已非一人之私仇，阿拾，我担心你。”
“怎么？”她享受他的服侍，舒服得眯起眼来。
“王是否过于自恃了？你以为谢怀安会由你全身而退么？哦，不对，兴许你本就想着不告而别，若有万一，焚术也可替你守护南疆；你是否觉得，族人只需要一名护持南疆的教王，是不是伽罗梓虚都无所谓？”
“我是匹驽马，认错了南北也死不回首，你束不住我的。”
“王近日如此局促，是忧虑南云之行生变么？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不只如此，我还知道王打算单刀赴会。”
窗侧人稳当一接，夺命之物顿形同泥车瓦狗。
——
她咬咬下唇：“你有什么打算？”
“各取所需，谈不上欢喜。咄咄逼人，当有所谋
谢拾先一愣，接着慢条斯理又恶劣至极地道：“有一类人，生而为圣，目己无所不能，认定阎浮万端苦难当由他负荷，而对宁为他肝脑涂地者，却吝于半毫挚诚，最令我厌恶。我呀，最喜欢逼他们撕去这副舍己为人的扮相。做圣人多无趣呢，堕魔了才好。”她温柔若水，语意如蜜，“何况梓虚开初即算计于我，不就是希望我摅、诚、相、待，心甘情愿地护翼那只凤雏么？我入局了，梓虚不该为此欢喜？”
蓄意矫饰出的媚态合着三分睡意，反倒显得天真稚拙。他心生爱怜，又实在疼她一副倦容，只捧着轻啄了下唇角：“再歇会儿。”
“也是呀。”
谢拾一指抵上他唇珠。
谢拾已清醒透顶，佯作困意未消道：“你怎么来了？族中守卫……还有谢家……”
雨雾里立着条朦朣人影，与天光相逆。谢拾舌尖险些滑出半个字，但积习竟先于本能，扬手就是一发袖箭。
“我已以谢家主之名邀南疆教王在南云一会，一是共解夙怨，二是探其虚实，但看他肯不肯赏光。五年前，我无力护好你；五年后，总不能再由你一个人——”
距那段终宿誊录经文的日子有几个年头，过了半载活人日子，一把骨头见缝插针地酥软成了半个懒鬼，一得假便想着多歇几个时辰。待她醒觉，早时晴日已退至溟沐细雨后，虽天色难辨，但估摸着近酉时了。
他确实迁就她，虽感念谢承南的教诲之恩，在她面前一直都以“前家主”相称。
这几天他渐渐将部分要务移交焚术，并不允他向青芷长老求助。焚术固然被折腾得应接不暇，梓虚一样未得多少暇日，反而不务正业负上“坐师”的担子，料理完庶务辄权衡小徒能否“及第”；治得好与不好尚须逐条陈列，以待翌日另设考校。焚术平素亲近他，屡经磨砺，近来几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谢怀安：“才过去一个春秋，连我的看家本事也忘了么？我要来见你，区区守卫还拦不住我。沈一以前来过南疆，有他跟着，倒也顺遂。”他看出谢拾不欲再会周公，揉按神聪助她醒神，“我后悔答应你了。”
“好姑娘”谢拾破天荒地缩在小楼里养神。
一夜谢拾在旁掌灯，险险迷瞪过去，见梓虚精神奕奕手不释卷，疑心他要把来生的劲头预先灼烧殆尽。他察觉烛光晃动，才留意到她，歉然道：“是我疏忽了，你——”
教王殿至丑时通明依旧。
梓虚：“天骨向善，命蹇时乖，奈何世事无常。”
掌风逼来，谢拾侧头，一支精巧木簪好巧不巧傍鬓角落榻。她惊觉自己对此并不吃惊，任他连人带衾把她卷进怀中，素手寻到老地方依着：“怀安……”
他耳畔嗡嗡作响，迟迟才扯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笑音，近于惨然：“那谢拾是否觉得，梓虚已予你太多的信重，足够使你摅诚相待？……你便不能允我留一分隐衷么？”
梓虚无可奈何挪开一沓卷册，无可奈何地细数这是第几次让步。相伴时日一长，她深知教王不喜在小事上与人为难，理直气壮地得寸进尺，以致他默许了她的肆无忌惮——殊不知妖女的无法无天是没底的。
茴月抟揉裙褶，踟蹰再三，隐含劝意道：“大人，阿拾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