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为何如此早?”
可别结下恶缘才好。谢拾的谎话信手拈来:“看在‘有缘’的份上,我再为阿茴酿些桂花蜜来,你定会喜欢的。”
羡慕她?当真是不可理喻。“我有什么能让你羡慕的?”
阿茴忙补救道:“我也只是听爹爹提起过。他说,前教王是历代教王中唯一一个女子,可风采却绝不输男儿!我、我少时,便很敬慕梵业大人……你可千万别为那些没凭没据的话伤神,他们呀,只是嫉妒梵业大人,真有本事,也不屑说这等闲话了。你要想知道,不若问问梓虚大人,梵业大人待他如亲子,他应是知之甚详的。”
“你在族中的时日屈指可数,伽罗族民已多加赞誉,可见这处世之道仍
谢拾从谢怀安那讨来桂花酿的秘方,轻嗅芗泽,无形幽香如交织成一锁牢旧事的鱼罟,密不透风地裹着母亲和幼弱的她。她想法子置备这甜得发腻的甘糕蜜酒,往往山积波委,圬那堵破墙和墙上瓦也嫌多,于是日以继夜地灌了吐、吐了再灌,如此才好同梦里的母亲挨近些。
吊楼已近在咫尺,此时家家户户行将晡食,炊烟袅袅,漾入杳冥,宛然将红尘情引至碧霄。阿茴刚采的木犀被揉得皱巴巴,她苦涩道:“阿拾来南疆有段时日了,可见过一个白头翁不曾?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族人都活不过天命之年,也许是神明赐予我们养蛊的秘法,就要收回些东西吧。莫说教王更替这等大事,族民婚配等事宜也得赶早。我……我已许了人家,不久便要结亲了。”
阿茴沉默了一会。
常人未记儿时语,且男子多薄幸,命定一说当真牵强附会。谢拾若真认输信命,早是芜园荒井边一株黄草。她暗嘲这女儿家的纯真良善,又思及亡母际遇,心头刺痛,伶牙俐齿忽然变得笨拙驽钝:“阿茴,芙蓉骨之恶名人尽皆知,而你我至多一路为伴的交情,怎会同我说起这些?”
阿茴裹着冬衣,迎谢拾进屋,热忱如昔,而容表少憔悴:“我就说阿拾定不会食言的!你随我来,我阿爹想见见你。”
谢拾并不嗜甜,而母亲梵业却对桂花酿、桂花蜜等物情有独钟。她一贯抱琴安坐荒庭冷院中,时怀觞独酌,搭一小碟花糕,朝向南方拨弦低唱。桂花酒由家主谢承南酿制,她许是不舍牛嚼牡丹摧辱琼卮,辄小口小口地啜饮。直到母亲焚作焦炭,存桂花酒的坛里还能晃出水声来,谢拾有回偷尝,却是半坛清水。
不记得了。”
“也许是……羡你从不信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族里人不大爱中原酒,阿爹也就那么几坛,全给我喝得精光。”阿茴展颜,“说来,我倒有些羡慕阿拾呀。”
纵使卓荦不凡,一朝只得沦为世人口中阳台女,众口铄金,本是常情。谢拾黯然,借机探问:“视如亲子?教王不是已过而立了么?”
伽罗族长年近四旬,容表端肃,临窗独自弈棋。这时节算不得酷寒难耐,他却裘衣加身,手炉在怀,虽神观奕奕,总给人销铄之感。
“阿爹——”
谢拾波澜不惊道:“族长所言无分毫不爽,谢拾,便是这等人。”她一忖,又道,“若非如此,谢拾早该是黄土一抔了。”其举止之泰然,仿佛是方消受了他的溢美之词。
“不知为什么,你总教我想起一个人来。可若说有哪些相似之处,我却又道不明白。与其问个究竟,不若就当你我有缘吧。”
阿茴主动与她结交时谢拾已有此预料,故顺水推舟许下今日之约。她忧心一瞄阿茴这张苍白面庞,先为她分出一小坛置在一侧,才跟她步入里间。
谢拾行过拜礼,伽罗族长方自楸枰转向她,双目如镜,纤毫毕现地照清她本相,亦无偏颇好恶。“你与梵业生得相似,心性却相差甚远,剑戟森森、工于心计,不宜深交。”
族长道:“为父在与谢拾说话。”
“什么呀,谁与你胡诌的!”阿茴又摘了一串木犀,虔敬而怅惘,“梓虚大人与阿兄同岁,不比你我年长多少的。他很早便着手操持族内事宜,比焚术大人还要早上几年呢!我时常想着……梓虚大人看起来那般瘦弱,却要担负统领南疆的重任,会不会过于疲累了……可每每看到他,心里又觉着十分安定。你瞧我,总爱想些乱七八糟的。”
至岁末,谢拾如约提壶而来。
阿茴唯唯而应,冲谢拾歉然颔首,又嗔怪地偷朝她阿爹一瞪。
阿茴轻抚鬓上的那几朵木犀,远眺盘王殿,依依眷眷。她如从那尊伫立的娲皇像中窥破了属于她的命运,顺从地臣服于它:“曾有人与我说过,待他从中原习了制花酿的法子,便提着桂花酿向阿爹求娶我。他走那日,我向娲神娘娘卜问,却……我本是不想信的。”她哀切地摇摇头,“如今将为人妇,他仍杳无音讯,我只盼他安好,别的,我什么都不奢望了。”
涉及生死,谢拾不便宽慰。她择了枝杈上长得最好的木犀花别在阿茴发间,又接过那只盛花瓣的小篮。里头还有空隙,她拨了几朵添进去:“这么多该够了。待岁末,我制些桂花酿、桂花糕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