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之前在棺材里闷了太久,还是实在受了太大刺激,我始终头昏脑胀,在床上歇了大半天。
半睡半醒间伸手到床头去找手机,摸了个空,这才发觉我已经不在家里。
那位老大夫来看过我几次,自我介绍是这营中的军医,姓袁,我听他说,他们到此是为了剿除流寇山匪。
薛远一行可谓势如破竹,但兵卒中难免有受伤下了前线的,军营生活想必十分枯燥,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客成了这伤患处的固定景点,几位吊着胳膊或拄着拐的老哥时不时就来参观慰问。
“你叫什么?”
“何”的音节卡在嗓眼,我默了默,小声回答:“……阿玉。”
他们又问我的来处,我只能说自己失忆了,紧接着被数道加倍同情的目光洗礼。
几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说自己老家也有一个撞到树上然后失忆的,后来又撞了一下就好了,还有的开始介绍一种治脑子的土方。
古代人民真是质朴还热心,热得我脑壳里又开始混响。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喊:“回来了!”
他们都出去了,我也跟在后面,撩开帘子走出几步,就听见马蹄声缭乱嘈杂,画角声起,抬眼望去,尘烟飞扬的最前端,高坐马上的正是薛远,奔驰而来,肩上银甲反射着斜阳余晖,光芒眩目,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们大获全胜,晚间军营里热热闹闹的,到处生起篝火,营地附近有水源,有人捕了一箩筐活蹦乱跳的鱼,还打了山鸡。
第一次吃上野味居然是在这般情景,真是魔幻。跳跃的火苗炙得人脸发烫,刚烤好的鸡rou也是热烘烘的,焦香四溢,我咬得小心翼翼,还是被烫得吐了一下舌头,惹得周围几人哈哈大笑。
士兵们三三两两围坐,我没看见薛远的身影,索性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听身边人闲聊。
但很快我就坐不住了,因为他们开始聊今天砍了多少个人头。
来到这么个不算太平的时代,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我身在此地,迟早要面对,只是暂时想当会儿缩头乌gui。
我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了这里。
人声渐稀,没有电灯照明,反而显得月光清朗,落在地上如霜似雪。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久便听到了水声。
河水粼粼,映照着的月光如同流淌的碎银,对面水草丛生,影影绰绰,更高处孤零零地耸立着一座建筑,檐角斜飞,瓦顶映着幽微的光,大概就是水神庙。
我在岸边驻足,长叹了一口气,又隐约感到头疼。
从前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亲眼观赏千年前的河景。
薛远,那个二十三岁的薛远大概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回事。
命运首尾相衔,把我和他绕进一个互为因果的怪圈里。
他说的是对的,何还和阿玉的确是同一个人。我不仅没有相信,而且没有追问下去,就那样自顾自地逃开了,一不小心就逃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
薛远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现代的我……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这场穿越太过突然,我和他闹得不欢而散,连一句告别、一次对视都没有,就这样分隔千年、音讯全无。
此时此地正值初夏,沿河吹来的夜风柔和温暖,我却如同置身冰窟。家里已经入冬,走在路上会冷得缩脖子,夜里睡觉时要将窗户关严,再过不久就该铺上电热毯。
我把薛远一个人留在那个冬天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大概就是这枚玉环。
我之前找袁大夫要了一根细绳,把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藏进衣领里。
此刻拿出来捏在手上,我举起来对着月光细看,莹白如初,其中的红丝也如初,研究不出任何端倪。
是它带我来这儿的,那么可以再带我回去吗?让我回去,至少再见一面,再看一眼。
长空如洗,圆月明朗而皎洁,手中的玉环与之相映,一并安静无言,哪个都不会回答我的企盼。
一片寂静中,忽然,我的胳膊从后面被紧紧拽住。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清来人面庞,竟然是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