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老王妃一袭水色绫罗站在廊檐下,肩头披了件毛茸茸的雪色厚重大氅,端庄贵雅的宛若林中之鹤。
可惜,那高贵的脸上疲态尽显,隔着长长廊檐望着我的眸眼也格外复杂。
她说,“你想去哪里,我让人送你一程。”
我看了她一眼,拒绝了,“不用。”
想去哪里?
我自己也不知道。
天大地大,无以为家,困居侯府偏院三余年,后面的路我想自己走完。
鸟雀投林,游鱼归海,万物终归有宿处。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踏下廊檐时候,我看到了院中桂花树下被劈断的棺材。
厚重红木棺材狰狞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截纤细削瘦的束锦腰身,充满死气的泛青手腕垂在腰侧,那手腕掌心可能是被劈棺力道震的从腹部滑落,摊垂腰侧,掌心朝上。
在溢满死气的泛青掌心里,有道浅淡稍长的疤痕。
老王妃随着我视线望向那被劈裂的棺材,沉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也不甚在意,转身朝院外走去。
踏出侯府朱红阔门的时候,看着满街檐下的红绸灯笼我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不对,是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夜除夕,年年除夕,都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只是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天色将暗,有些冷,我拢了拢衣领越过茶馆摊子向前走去。
身后的戏楼茶馆里人人都在说着新得来的戏语闲言,十人一堆儿,五人一凑,围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热火朝天。
“嘿,听说了嘛,侯府偏院里死了个戏子……”
“小侯爷发了好大的火,听说棺材都不让人收殓,拿了把剑当场就把钉封的棺材劈了!”
“这么晦气?”
“可不,今夜就要除夕了,撞上个这么件事儿......”
……
神神秘秘的嘈杂戏语闲言渐渐淡于身后街道,我掩着嘴咳了声,吸入喉腔一股凉气,呛得我心肺俱疼。
仰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快要下雪了。
不知是不是被寒气呛伤了身子,我觉得心口戳伤处有点疼。
世上本无江年,被当作戏子了却残生也不算委屈。
我的身份见不得光,南衣侯府也背不起私藏罪臣余孽的欺君罪责。
就当那走马游街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早就死在了那场江家满门被屠的血泊里也好。至少干干净净,未染尘埃。
就当江年早已死去也好,至少,还能跟家人一起,共赴黄泉。
......
我拖着步子从街尾巷道口卖红薯的老人摊子旁走过,捂了捂胸口,只觉得可真冷啊。
灰蒙蒙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地上逐渐积攒成薄薄一层细碎雪花。
天色渐渐暗下来,雪花越落越大,地上的雪层也愈来愈厚。
我踩着街上积落的半寸雪层缓缓向城外走去,城外以北,有片乱葬岗。今夜除夕,明早小孩子们就要裹成小团子出来放爆竹玩闹了,可不能就这样昏死街边,会吓到小孩子。
冰冷空气裹着寒风狠狠往胸膛里钻,冻得我连呼吸都觉得冰寒刺疼,眯眼望了望伫立在街巷尽头的城门,我掩着衣襟,向那里缓缓走去。
我不需要谁替我收尸拾骨,我只希望这场雪下得大些,纷纷扬扬撒满整个京城。
将我埋得深点,再深点,待来年开春血rou化进泥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除夕夜,街上家家户户檐下灯笼高挂,悬在贴着喜气洋洋的对联上方,透过红绸溢出一团团昏红暖光。
高坐庙堂之上的天子,给晚归的行人留了道城门,希望他们能赶上阖家团聚的好时辰。
可惜,入城的人没几个,出城的也只有我一人。
越过城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有些萧条冷清,我的意识开始涣散濒薄,撑着疲惫身躯向着城外乱葬岗走去。
厚重雪花被我踩实,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它伴着我,迎接从城楼上传来的清透钟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啪——!!
漆黑夜空炸开绚丽烟火繁花,过年了。
我掩着衣襟摇摇晃晃踩着嘎吱雪层,浑浑噩噩垂下眼眸许愿:一愿,天下安定,百姓无忧。二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愿,三愿……
算了,就到这里吧。
荒无人烟的城外荒地,我再也撑不下去,捂着冰凉胸口跌落进厚厚雪层里。
濒薄意识崩裂纷纷散开,我闭上眼睛,任凭意识散尽就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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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愿人如梁上燕,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