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夫叹道:「此为莲心丸,取莲子苦心而制。许是日前病痛加身,调理不好,方至食不知味,百味寡淡,若是如此倒也还好,过些日子,自该痊愈。只怕……」银杞忙问道:「只怕甚麽?」伍大夫续道:「只怕是因其心有郁结,早已、早已难分苦甜。」银杞惊道:「这又何解?」伍大夫抚须道:「有病在身,百味如水;若疾在心,百味皆苦。就怕张倌人不是吃不出这莲心苦,只是苦得惯了,当是寻常。」
正出神,恍惚听得伍大夫叹了一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银杞回过魂来,惘惘顿首,一路送伍大夫出门,才折回西楼。久宣打发了双子熬药,着知砚、子素两人先莫睡下,待服过药再歇。银杞自东侧楼梯上楼,正巧碰见青衣出来,身後跟着宋榷,两人手中捧着木盘,看似甚重,银杞忙去为青衣掩门,青衣道了声谢,又道:「房里还有一盘,银杞若得空,帮我一同拿去乾娘那处罢。」银杞回首望了眼子素房门,终还是随青衣去了,只觉手中木盘覆着轻绸,隐隐透香,应是几样香物。
直至夕阳西下,做成许多香品,六人多少有些乏了,待最後一样香粉做成,青衣托风师傅取来铜香炉,炉子不大,捧在手里恰好,中有一楠木香印,雕刻作长春篆。青衣铺平香灰,放上香印,以小勺舀香粉仔细放入镂空处,才撤去香印取火燃之,片刻满屋盈香,只觉清淡低柔,甚是消疲。香娘亦喜欢得很,与几人静心饮茶小憩,不着急打发人去。过了一阵,倒见招弟匆匆寻来,要找银杞,说是叶承来了。
香娘瞥了眼天色,蹙眉道:「尚未开门,他怎来得这般早?」招弟回道:「就是、就是,公子还在前厅打点呐,让我先领叶公子去磬院了。」香娘这才朝银杞道:「你便去罢。既来得这般早,教他加钱。」
且说叶承今日心情愉悦,来早了些。自银蝶粉之害,二人痊愈以後,又同从前那般交好。然叶承可谓是万花丛中客,多年流连丹景楼,银杞之前,早已与许多人有过露水因缘,前文提过有久宣、玉安,实则不止,寒川、明先、瑜之、元之,皆在此列,连珅璘这冰山似的人儿,也曾受他半年青睐。磬院所居四人,前後皆作过他相好,故而叶承来磬院,可谓熟稔极了。
楼,又看看银杞,沉声深叹,不作一言,只取出那只瓷瓶,倒出一颗递将过去,见银杞满面狐疑,才道:「此物不过清热安眠之效,常人皆可服用,倌人不妨尝尝。」
银杞伸手接过,放入口中,当即苦得泪满眼眶,忙不迭吐了出来,咳嗽不止,舌上仍在发苦发涩,眉头都拧成一团。伍大夫又给他一颗甘草丸,银杞连忙含了,这才缓过来些,问道:「此物怎如此苦涩!先生怎麽……」话说一半,瞬间恍然顿住,愕然抬头望着伍大夫。
银杞低低应了声,听命出门,却绕了远路,不从後院回去,非要穿过西楼而行。到得八仙廊下,仰首望去,终是见着子素。知砚与子素倚栏说话,咳了几声,银杞一时凝住脚步,子素亦正俯首,见着廊下人不惊不愕,淡然回望。银杞不舍移目,却也不敢耽搁,只相望片刻,匆匆离去。
银杞自也知此事,只道知砚所见那人复姓公玊,却是头一回听闻其名,不禁竖起耳来。香娘却道:「容他出门见公玊缣,本就是我许他之诺,他病或不病,则是他命。」其言另有深意,银杞不晓,青衣则不再问。
恰巧今日瑜之出堂陪酒,元之被久宣叫去了,院中只余那倪珅璘在。桃树逢冬已秃了枝,那白了歌仍立其上,珅璘虽则厌恶得很,还是取了米粒籽仁喂食。忽闻身後脚步,回首见是叶承,只稍稍颔首示礼,有见了歌仰着脑袋左顾右
三人下楼往欣馆去,香娘已在六方桌旁挑拣花乾,风师傅与橙哥儿也在旁帮忙。香娘抬眼看来,青衣先道:「方才碰见银杞,将他捉来打打下手。」香娘着三人放下木盘,回道:「你领榷儿调香,教银杞磨粉就是。」说着指了指身後茶几,上置一个小石碾,银杞一颗心挂在子素身上,又不敢不从,只好前去坐下,就见青衣递来一碟小颗珍珠,着他研磨。青衣掀去盘上绸布,分摆着各色香料,又道:「乾娘,知砚近大半年来,每每出去见那公玊缣,回来都要病,倒不如不许他去罢了。」
今日做香,顺道也做些香油香膏,欣馆花草诸多,亦存着不少花乾。数日前孙潇雁拜访,知香娘喜爱,便也送了几样来。香娘挑些茉莉教宋榷揉碎、又选些紫草茸给青衣浸油,末了,见晨间清寒,取出些玫瑰花乾,着风师傅和入薄荷煮茶暖身。这一通忙活下来,教几人整日待在欣馆未出,连午饭都是此处用的,恁银杞惦记子素也无法。
银杞听得惊住,子素向来少眠少食,也不与人讲,只知他有心病,谁又通晓他甜苦滋味?因着揪心,手中不自收紧,勒得春大王叫唤了声,从银杞怀中跳落下来,自顾跑开去了。
近日西楼总有药香,虽不恼人,只是怕与平日所用熏香冲了,便着西楼八人近日少用,谁知又几次教缠头客人抱怨药味,香娘无法,与青衣另调了香方。原来青衣除了唱腔过人,香道亦精,楼中妆粉香薰皆出他手,连久宣常用、教紫云神魂颠倒那兰花香粉,也是青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