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床盖承尘不似寻常所见,子素心神絮乱,还道当真已离开丹景楼那处地方。惊喜刹那,侧首却见桌椅摆设犹在,仍同昨夜,才醒觉不过一宿好梦,如同自九天之外坠落冰渊,旋又黯然。子素叹了声,见天色微有亮光,遂欲起身。
灯清叶落狸儿静。飞鸿无觅处。莫不有、松风千里。扶家山碧树。
子素有气无力,指了指窗户。寒川柔声轻道:「子素可要歇息?若回西楼去,我便扶你陪你;若然走不得,在此歇一晚就好。」子素胸口酸痛,思索片刻,答道:「我且在此歇罢。」顿了一顿又道:「莫让银杞过来寻我就是。」
银杞不知子素是睡是醒,不敢叩门,只轻声问道:「先生可在?」子素应道:「我在,进来就是。」
横斜冷红肃云孤。依稀旧阁道。同堂如故。元是梦。长思忆、平江霜露。
可稍一撑起身来,忽觉胸口扯得极痛,又自摔下,子素急喘不休,却觉吐纳之际亦似有千斤之坠压在胸膛,便连呼吸也痛。子素缓些,强忍着坐起身来,已是满额冷汗,低头看去,只见两侧肋胁处各有一道紫红,不过一指宽、一指长,想是昨夜勒伤淤血。只是看去虽不骇人,却教人难以动弹,子素只得稳住上身,莫教皮肉牵动,然而抬手穿衣整发,仍是难忍。好不容易整理得体,趁着他人未起,先自顾回去西楼。
昨夜那般淫事,银杞一宿难安於心,如今见了子素,仍是惶惶不知说甚。见子素立在架前,上前低声问道:「先、先生可是……」话说一半,又不愿续说下去了,转而道:「先生可曾用过早饭?」
到得房外,却见春大王卷成一团,睡在门前。原是春大王惯了夜半到子素处来,而子素窗户常敞,由牠来去。昨夜子素不在,春大王进不得,夜晚四处乱逛,五更天时,仍是绕回子素房外困觉来了。然而子素胸膛闷痛,弯不得腰,无奈看春大王绕步脚边,不能俯身抱起,便推门教牠自个儿进去。
望秋河。稀星淡月。离人怕离绪。案头笺楮。纵万札千书。无话堪付。
词罢,子素看得出神,又过不知多少时分,才起身折起词稿,走到架前。本要置入那木盒之中,却又难以抬臂,正在迟疑,门外忽传来一声「先生」,竟是银杞来了。
所幸赵端离去不久,寒川厅中见了,匆忙登楼过来,进门见得子素狼狈模样,反手掩上门,上前欲解下子素。奈何绳结扯紧,恁是解不开来,寒川为子素披件衣服,才去寻剪子,半晌总算松了子素捆缚。子素双腿无力,顺势倒入寒川怀里,胸前已被磨出一道红痕,只幸未伤皮肉。寒川扶他坐下床边,皱眉道:「赵端哪里取得绳子?屋里怎有这等物事?」
子素倚在窗前,轻手推开,回想夜半团圆美梦,却才知已忘得七八。仰首望去,天边隐约仍见星月轮廓,晚秋时分该有大雁南飞,不知是否天色过早,许久未见。子素常於此看月看雁,眼下落落而回,坐於案後。然而胸膛作痛,身下亦疼,子素正襟端坐,挺直着腰板,才缓解一些,遂研墨提笔,却久久写不下一字。春大王似也感知子素难受,跃到椅上,却不如平日那般伏在子素身上,反是挤着挤着,将自己软软身躯窝到他腿边,陪他同坐。子素低头看去,思索良久,又自提笔,却作一词。时停、时书、时改,直至日光穿堂,才成一首《花犯》,词云:
端乐此而不疲,两人皮肉碰撞,噼啪作响,似将春宵耗尽,才见赵端狠推数十下,低吟着灌了子素满腹精水。子素垂首不吭一声,待赵端一松手,双足跌在地上,才知绳索早已因性事狂乱而勒紧,反倒扯长了些,能教子素立住脚。子素还待赵端替他松开,谁知赵端视若不见,仰卧歇息片刻,自顾起身穿衣套袜,便走了出去,留子素赤身裸体吊在床前不管。
寒川颔首应了,只恨自己先前未曾注意,竟教赵端寻得绳索,拿来折腾子素,总归有些自责,心里叹道:「我怎如此大意?若是久宣在此,定容不得此等事。」又觉多说无益,不如教子素安心睡下,便只为他整理整理床铺,退了出去。子素体力不支,药力渐消、酒意渐袭,顷刻昏昏睡去。
寐中,子素梦回姑苏,踱步湖畔,看杨柳岸边,仍自薄薄覆着雪霜,正值孟春。肩上忽地遭人一拍,那人唤他昭银,问他昨日那诗改成未成,子素愕然,惘惘点了点头。几个书生见状笑了,唤他吟诗,子素不知读了几句甚麽,又忽闻有人一声吴语,娇俏唤道:「雪哥哥,我在此!」子素听言,别过众人寻去,可四下张望,皆不知人在何方,惟有一声一声「雪哥哥」朦胧唤着。远处湖舟似有一人下船,子素正要追去,身後又是一声「雪栕」,回头应之,竟身在家门之外,是爹娘招手唤他。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立在院中,也唤阿哥,子素循声归家,同众人用饭谈话,也想不清说得甚麽,聚至入夜,回房安睡。
焉消受、几年轸恋。应念我、再难书尺素。问不得、翠筠乔柏。参参还在否?
子素知银杞不能释怀,自己又何以不在乎?又见银杞鬓发不整,想是起身匆匆梳洗过,便跑来了。子素无言为他整理鬓边,权作安抚,无意失手掉了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