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意再见到草原上的其他人,已是过去几个钟头、月满高墙的时候了。不过,他并非自愿找回来的,图雅死前的推测没错,喀什——及他背后的势力,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许不只一位继承人的性命,她胸前被有意留下的中原短刀足以说明。
可惜她没机会将真相告知得意。图雅短气后不久,一队飞快到来的羌族人马围住了草地上的两人。得意被绑住手脚丢上马车,图雅的尸体则由其他士兵看管。这些人一开始便蒙住了得意双眼,让他看不清道路,辨不了方向,甚至拿不准车轱辘究竟转动了多久。直至队伍停下,有人拽他下了车,来到一间泥墙陶瓦的矮屋——除了墙角一堆发霉的木材,屋子里没有其他陈设——得意才确定图雅去的地方与自己不同。
回想起来,这队人马搬运图雅的尸体时,那冰蓝冷漠的眼珠里,也没有流露过一丁点儿惊讶之情。
难不成刺杀图雅,只是她哥哥阿史文用来篡位的一步险招?得意对草原上的大多事情都漠不关心,如今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多一点有关可汗大公子的信息。若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绑架的原因,就更别提能意识到自己从踏足羌族领地的那一刻起,就已成了阿史文钦定的“替罪羊”。
不过,得意对气味的敏感一如既往。他在被押上马车前,就察觉人群中飘荡过一丝格外熟悉、令人难以忘怀的脂粉香气。
将这股香气,与山羊胡子的古怪行迹、与图雅临死前的嘱托联系到一起,得意大致摸到了事件的轮廓,其中Yin谋就像扎在泥土里的草根一样深邃复杂。但这些根jing周围,往往还长着诸多杂苗、野花,以至于一片开阔的原野常常不如看上去那样平坦。等得意着人拿掉蒙眼的布条时,他亦体会到了牧民们迷路时的心情:
“邓都督?!”
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你居然给鞑子卖命?”
军官未予理会他的质疑,只沉默地朝四周挥手,押人的羌兵得令都退了出去。得意以为二人要在羌兵眼前打障眼法,便等窗户上的人影也没了,才压低声音问:公主身边那译官也是你的安排?她怎么样?
军官仍没有回话,只见他解开护腕,从手腕上叮叮当当地砸下来几件首饰,那正是侍女们佩戴的镯子、指环一类,戴在邓都督干净纤细的手上,一点也不显得多余。
得意惊讶得要掉眼珠,邓都督是男人,那译官分明是个曼妙女子,在图雅身边这么些天,怎么可能不露馅?而军官的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抬起手,在颚骨位置摸索片刻,随即往外撕扯。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条褶皱,但很快就扭曲、吊诡,鼻子眼睛挤到一处,嘴巴牙齿像脱了壳。邓都督的面孔,变成一团揉皱的废纸,被人嫌恶地扔进火盆,眨眼成了灰烬。
原来邓都督不过是一张贴脸的面具。
得意从老太君口中听说过这种易容的法子,只不过从未将当真。他老祖母征战多年,见识过的新奇事物数不胜数,但更多的是被她据为己有。若多加联想,他兴许猜得到这易容术与老太君的关系。
然面具下的真容,却让得意脑海中只留下两个字:真心。
他四嫂嫂解开另一只手的护腕,慢吞吞脱去首饰,慢吞吞问:“小少爷,你现在晓得我讲话灵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