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都督轻轻摇头,将手臂伸出来,发现没什么可把握的,又缩回去。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这玉坠……恐怕与一位故人有关,小公子,可否让属下细看?”
尽管举止克制,得意却觉得眼前的邓都督与以往不同。他犹豫半晌,摘下坠子递过去,军官道了声冒犯,忙不迭抬双手接住。他的手掌并不十分大,指甲规整,指缝也干净,叫得意有些意外。与军营里的其他人比起来,邓都督简直长着一女子才有的手,指头细如白葱,此时正不断摩挲着玉坠表面的棱线,将其捧在手中小心翻动的样子,像是很怀念,因而很珍视。
得意一把从这双手里扯走挂绳。“看够了吗?”他不耐烦地问。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青年军官若有所思,慢慢道:“小公子,这玉坠……乃是已故少夫人的遗物。”
得意困惑地瞪着他。
“属下追随将军多年,绝对不会认错,少夫人死时,这块玉坠……”
“慢着,你口中这位少夫人到底是谁?”
邓都督的视线移动到得意的脸上,他心里发毛,催促道:快说呀!
“……戊子年,大将军季连延奉旨平反,大成。后二年,季老将军遭人暗算,季府三十一口惨死叛党乱刀之下。将军——当时还是少将军,他赶到时,季府已被乱贼付之一炬,无人生还。少夫人余氏与少将军新婚半载,亦未幸免于难。将军颈后的疤痕,正是那时为救少夫人留下的,可惜……”
军官再看向得意手心,缓缓感慨道:“这枚玉坠,本该葬身火海……少夫人在世时,将军便对她多有恩待,想来将军不愿与羌人和亲,只怕是因为少夫人一直在他心中罢。”
冬夜里的生灵死尽了,草原上空无一人,马头琴的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宴会的喧哗几乎听不见了。僻静的帐篷里只亮着一根蜡烛,照亮一块儿平平无奇、不过半个手心大小的白玉。得意仔细看着,始终不觉这块玉有多么好。可这样劣质的玉坠,却也不是属于他的。
他坐在灯下看了许久,眼睛疼得厉害,才吹灯就寝。被褥冷得像冰,棉布里都是水汽,得意攥紧拳头,冲着自己的小腹狠狠敲了几下,几乎要将什么东西给砸烂。后来他又蜷缩起来,紧捂肚皮,在被子下发起抖来。
这晚上季良意未曾回来,不知留宿何处?得意下了床,随手带了件袍子出去。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他望天漫步,努力辨认京城的方位,一不留神撞上堵结实rou墙,两人都惊叫了一声。何峰抬着个空碗,惊异问:这么晚了,小公子做甚出来晃悠?得意反问何长官莫不是在外闲逛?对方胳膊一伸,扬起个空碗,说散席了,将军叫我给弟兄们送解酒汤,被你撞洒大半,这下只能回去重打。
说完,何峰转向他问:你身体还好?得意说早已没事。他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没头没脑地问:将军说你箭术很好,百里开外能射中雪地里的兔子,真有这回事?得意只愣了须臾,顺势说:那是当然,你若是以后到京城,定让你见识我投壶必中的本事。
何峰挠挠头,说那是公子哥儿玩的,他不大会,不过若有机会进京,一定找得意好好喝上一蛊。
得意笑他太老实,戏谑道:何长官,你若那时不来,我可是要记账的。
何峰本已往前走了几步,此时又返回来,一脸正色,他问:小公子,一言为定?
得意没想到他会较真,故作镇定答:一言为定。
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出现在年轻人的脸上。得意不知这敷衍似的答复有什么好笑,听得烈烈狂风中传来他的问话:将军……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得意胸口发紧,又被吹僵了腮帮子,仅冷脸回:他是个屁!
何峰似舒了一口气,嘴里轻而快地念叨着:我就知道!而后步履如飞,招呼也忘了打,身影消失在一顶军帐之后了。
真是个怪人。得意想。等他逆着狂风、慢吞吞地挪回寝帐,季良意已睡在床铺里了,等得意也躺下,他便问他去了何处?受他满身的酒气熏着,得意没予理会。借着男人身上的体温,和痛哭后席卷而来的倦意,他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