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的武士竟然是甲斐的大名澱川六郎。兄長稱他為岳父的時候,我以為此人是兄長側室的親眷。
「雪華,你竟還穿著那件出嫁前我差人做給你的和服,我女兒實在是過於節儉了。」
澱川六郎似乎話裏有話,父女間寒暄了幾句,隨後六郎注意到了我。
「這位便是阿照殿下吧?明明是一家人,卻一次也沒能拜訪過,真是遺憾。」
六郎早已是一國的國主,然而話語間還時不時用著不符合身份的自謙之辭。
「只是我不喜歡出門罷了,勞煩織部正大人記掛,嫂子也會經常來看我。」
「在下一直很好奇勝彥的親妹妹是怎樣的女性,雪華也曾在書信中提起過。如今一見,倒確實跟尋常的武家公主不太一樣。」
如果澱川六郎指的是我的身形與常人不同,這倒並非虛言。進入發育期的我在短短兩年內便成長不少,加之每日晨起鍛煉,午後還要勻出休息時間練弓,體格遂愈發強健。乳母還總說我長得太快,去年做的冬衣今年就穿不下了。
「阿照弓術精湛,在我北條家的一眾武士裏都排得上名號,我聽聞岳丈大人也擅長射箭,有機會不妨與阿照比上一比。」
「哈哈,那還真是位奇女子。相州不愧為鐮倉幕府[ 鐮倉幕府是日本封建社會初期的武士政權,於14世紀走向衰落與毀滅。鐮倉幕府的政治中心位於現今神奈川縣的鐮倉市,而日本令制國中的相模國就是神奈川縣的前身。]從前的舊邸,實在是人才輩出。」
六郎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道,之後又繼續說著:
「不過今日就算了,來日方長,自然有的是機會。」
甲斐國內事務繁忙,六郎晨時才來到小田原,午後便打算動身離開。一家人在本丸的宴廳用了午膳,當然,這次我也得陪著。只是方才與六郎說話時我一直跪著仰視他,宴中才得以看清他的臉。六郎看著不過四十上下,因為是庶民出身而非從小習武的武士,他不胖不瘦,大約也就跟我那有些高挑的嫂子一個身形。六郎臉上沒幾條橫紋,薄薄的唇上蓄著一層鬍鬚,眉目與嫂子有幾分相像,單憑肉眼決計看不出此人的滿腔詭詐來。
「小田原城的確是個好地方,在下若是有此等寶地,倒也不必打武州的主意,只可惜甲斐與信濃都是貧瘠之地。」
六郎與兄長舉杯同飲,坐在我身旁的嫂子扯了扯我的衣服說道:
「家父帶來了山梨郡產的葡萄,被我做成了飲品,阿照不妨嘗嘗。」
話說自從兩年多前兄長婚宴上那一出,我便再沒飲過酒,在宴會一類的場合不飲酒難免格不相入。不過我至今想起那日出的醜臉頰還是會泛紅。我捧起侍者端上來的瓷杯,將杯中泛著金光的澄澈葡萄漿液一飲而盡,預料中的酸澀之味沒有在口內散開,取而代之的是蜜糖般的清甜。
「好甜」
「阿照似乎很中意甜食啊。」
只是喝了杯發甜的葡萄汁,我便一臉舌橋不下的樣子,但我的確不討厭甜食。難得父女相見,嫂子幾乎沒跟六郎說上幾句,而是一直與我打趣。儘管我沒開口詢問,但我知道包括這葡萄汁在內、席間的多數菜式都是她親自準備的,又歪打正著都是我喜歡的食物。
「阿照,再過幾月就到你生辰了吧。前日我叫人去寒川宮蔔了吉凶,今年可是你的大吉之年,而七月又趕上濱降祭。我也決定遵照大明神的示意,為你在城內舉辦生辰祭典。」
午膳過半,兄長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我抿了下嘴,將粘在唇邊的甜漿舔舐乾淨。兄長從前和我一樣,一直對什麼道與佛興致不大,不像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會時常在神使和僧侶面前懺悔自己的殺業與罪孽。難得他替我慶生還要借個寒川神祇的名頭拐彎抹角。
送走甲斐國的客人後,我又如往常一樣在後院練弓。雖然摸不到正兒八經的刀劍,但最近我也在城裏的道場練習著劍術的基礎。手指搭上筋弦之際,我又想起了澱川六郎與兄長在棋局間的對話。如果我猜得不錯,六郎恐怕已經知道了只有我們兄妹二人間才知道的秘密。他是從什麼途徑獲得情報、又對此事瞭解到什麼程度,這些我暫時都不得而知。
箭羽從眼前飛了出去,大弓發力的嘯叫聲短暫響過後,尖銳的箭頭轉瞬間就落在了百步以外的靶心上。如今的我就算無法心無旁騖也能習慣性地將弓射出去。沒過幾時,箭筒裏的箭就全都用光了,正打算扭頭去取箭的我看到了款款向我走來的嫂子。
「這幾日雖然天氣轉暖,不過過了午間還是有些寒氣,阿照千萬要注意保暖。」
陽光洗禮下的白沙在庭院的地面上連成潔白無瑕的一片, 這時的氛圍又有些像我初次遇到嫂子的那一日。不變的是我對澱川六郎抱有的疑心直至今日也未淡去,而在這院中見到嫂子的第一眼我似乎就接納了她。這兩年間北條家並未發生什麼變故,石高[ 石高:「石」為容積單位,用於表示耕地收貨量。戰國時期的「石高制」是用來衡量令制國國力的標準。文中的此處